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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讲下去了。
那东西一定既不像改造战车,又不像货车,而是像市场里的马车。
我在那一瞬间真的确实领悟到“啼笑皆非”这句话的意义。
“领主大人去干嘛?说老实话,我们领主只要不从战车上滚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难道还要他拿着斩矛挥来挥去吗?”杉森也笑嘻嘻说:“嗯,虽然我这么讲有点失礼,但我也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做。”
“那他为什么要去?”“问得好。
这一次,龙跟龙魂使不都从首都过来了!所以身为这个村庄的主人,也非去不可。”
“所以是出于无奈,是吗?”“也不能这么说。
这次达哈梅尔执事都没能拦住他。”
“咦?”“从第六次征讨军开始,领主大人就一直想要去。
但是这段期间,哈梅尔执事一直不让他去,不是吗?然而因为这次首都有贵宾来,所以连哈梅尔执事都无法劝阻了。”
第六次征讨军……啊,就是领主的独生子,少领主战死的那时候。
我想起来了。
少领主贺坦特男爵。
我们对贵族的名字都不太关心,我们自己村子的贵族就只有领主贺坦特子爵一个,所以也不会弄错。
但是贺坦特子爵的儿子阿尔班斯·贺坦特从首都的士官学校毕业之后,在与杰彭的战争中立了些功勋,于是成为贺坦特男爵,在离我们村庄有一段距离的方获得了领,那时候我们也常搞混。
所以我们一开始分别用贺坦特子爵,贺坦特男爵来称呼他们,但是后来嫌烦,所以就自然养成了习惯,叫他们领主还有少领主。
我记得少领主也很喜欢这种叫法。
但是少领主并没有统治自己的领多少时间。
他从出生开始,对**自己父亲领的阿姆塔特的恨意就不断累积,所以即使他爸爸挽留他,他还是加入了第六次征讨军。
三个礼拜之后,人们就看到我们领主夫人,也就是少领主的妈妈抱着少领主的头盔,在雨中的村中大路上痛哭失声。
我那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领主夫人还有周围的人一起哭。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看过领主夫人了。
她好像完全躲在自己宅邸里面不出来。
我想起了那时的光景,低声说:“说起来……少领主过世之后,我们领主就算活着,也像是人间狱。
大概每天早上睁开了不想睁的眼睛,就会看见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这件残酷的事实,每天晚上闭上了不想闭的眼睛,就会沉浸在儿子死亡的恶梦中。”
杉森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
“喂,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脉搏有些不正常……”“够了,够了。
有时间偷偷谈恋爱,还不去看点书!”这是把某天卡尔对我说的话改一改拿来用。
但是杉森听了只是微笑。
“那你回来之后,就打算在大家的祝福之下结婚?”“嗯。
你会来道贺吧。
我也会正式邀请你的。”
他难道没想过,搞不好自己不会活着回来了?我只有十七岁。
但是对我而言,要说出这种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如果这样问,能听到什么好答案呢?就算我不说,他自己心里也会浮现这种可怕的念头吧。
所以我不但没说出口,还故意作出愉悦的表情,很亲切说:“那个……那个女孩子还真可怜。
怎么会跟这种食人魔似的男人……都是磨坊害的啊!”“你说什么?你这家伙!”“哎,该怨谁呢。
听到对方说晚上到磨坊来,为什么毫无警戒心就去了呢?在那天以前,少年是属于少女的,但过了那天之后,少女就是属于少年的了。
连月光也被少年焦躁的告白给染红。
少年用甜美的唇锁住了少女的唇,让她无法开口拒绝。
啊,真是凄美啊。
因着双唇被窃取,少女就已经失去了自由。
就像关在笼里的鸟,又如同被缰绳捆绑的野马……”“喂!修奇!给我站着!你站住,我不打你。
如果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杉森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好像忘了自己警备队长的任务,说着一些前言不对后语的话,跑来追我。
我则是兴高采烈跑上了村中大路。
村人处处给予我帮助。
杉森不是脚莫名其妙被绊到,就是无缘无故撞到人,而我则是很轻松唱着歌,最后在村人热烈的反应与期待下,差点就把那个女孩的名字说了出来……但因为他太可怜,我还是放他一马。
现在先保留,下一次还可以用。
我背着装了肥油的木桶,走上了林间小路。
天气好到我想吹口哨,清风吹来,舒爽得甚至都忘记了刚被杉森打到头的疼痛。
但因为肥油的腥味,又把这一切全破坏掉了。
我默默走着。
那时杰米妮突然从小路旁的树后跳了出来。
“午安!”杰米妮出现的时候两手放在背后,好像正摸着屁股。
“被打得很惨吧?”被杰米妮妈妈的手掌打,还不如被一个普通男人的拳头揍来得好些。
但被锻炼了十七年的杰米妮好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
可是你为什么背着肥油桶?昨天你不是说工作已经都做完了?”“又有人订货了。
是阿姆塔特征讨军要用的蜡烛。”
“是吗?还需要做多少?”“我也不知道。
首都来的骑士跟征讨军的指挥官们订好作战计划,才会定出消耗量吧。
但依照我的想法,大概用不到多少。”
“为什么?”杰米妮开始跟我一起走。
“因为骑士不会来几个,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作战计划。
以前因为人很多,所以需要不少蜡烛,但这次不是这样。
这次的战争其实是阿姆塔特跟卡赛普莱的对决。
所以骑士们也不需要熬夜商讨战略……因为距离大约十天的路程,所以往返算起来,大约只要一百根左右就够了。”
“嗯。
应该是吧。”
杰米妮点了点头说。
“可是昨天那个龙魂使,如果打起仗来,他是不是要骑到龙的背上去?”“嗯?为什么?当然不骑。”
“咦?他不是骑在卡赛普莱背上指挥的吗?”“那小鬼懂得什么战争。
你说的是龙骑士。
那些骑士得到了龙的许可,所以坐在龙背上。
龙魂使……只不过是龙与人之间的媒介而已。
他们只是一种象征,代表着龙听从人命令的契约。”
我很郑重说明,但杰米妮只是撇了撇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皱了一下眉头。
“唉唷,真伤脑筋。
你这丫头!那我这么说好了,你住在哪里?领主所属的森林,不是吗?”“嗯。”
“可是看守森林的人是领主本人吗?在森林里砍树、摘果实、采香菇、打猎的权利全部都是属于领主的,不是吗?”“喔……对啊。”
“但其实看管森林的是你爸爸。
懂了吗?要在这座森林里砍树、采香菇,其实不是要得到领主的许可,而是得到你爸爸的许可就行了。”
杰米妮带着骄傲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没错。”
“懂了吗?龙魂使虽然是龙的主人,但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拜托龙,你根本不用去问龙魂使。
只要直接拜托龙就行了。
卡赛普莱也是这样。
因为人们说希望能消灭阿姆塔特,卡赛普莱听了这句话,于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去打一仗。”
杰米妮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
接着她又好像冒出了什么奇特的想法,拍了一下手,说:“那换句话说,如果我跑去找卡赛普莱,对它说:‘你让我骑一下’,只要它自己答应,我就可以骑了吧?也不用得到龙魂使的允许?”“没错。
说得很对。
所以龙跟人是直接沟通的。
龙魂使什么也不用做。
但是如果龙身边没有龙魂使在,那它根本不会去跟人沟通,看到人就会直接把人弄死。”
“就像阿姆塔特那样吗?”“对……就像那个可恶东西!”我踹了踹上的小石块。
但那石块撞到树之后,竟然又烦人弹回我脚边,这次我用尽全力一踢,小石头就消失在树林里面了。
“别生气啦。”
“去他的,我就是不想听见那个名字!”杰米妮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却转过身去。
一转身,杰米妮也把视线投到了别处。
我们就这样无言走了一段路。
杰米妮突然说:“真的要试试看吗?”“什么?”“要拜托卡赛普莱让我骑骑看吗?”我的愤怒瞬间全消失了。
天啊,卡兰贝勒啊!“……卡赛普莱当然一定会让你骑的。”
“真的吗?”“嗯。
然后载你飞到高空,细细嚼了之后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再飞下来。
大概连饱嗝也不会打一个。
像你这种大小,大概吃了也不怎么饱……”“修奇!你为什么每次都讲这么可怕的话?”杰米妮用力踩了我的脚一下,然后跑掉了。
这个该死的丫头。
我因为背上背着肥油桶,所以只能对她大喊。
她远远对我挥动着拳头。
该死,该死,该死,这可爱的小东西!咦?奇怪,我发疯了吗?我开始提炼蜡烛。
首先把处理过的动物脂肪放到水里,用微火煮着。
一阵子之后,油都浮到水面上了,再把油捞起来。
这个东西既烫,气味又很糟糕,所以这一花时间的步骤做起来很辛苦。
将油过滤了之后,再加入腊之类的凝固剂。
然后再将混和之后的东西倒进事先放了烛芯的模子里。
如果烛芯是用线捻成的,点起来的火焰会非常好看,但是线很贵。
所以我们将芦苇沾了油之后晒干,当作烛芯。
芦苇烛芯烧起来会霹啪响,喷出火花,而且亮度也比较低,但至少材料是不要钱的。
然后把这些东西放到阴凉处冷却,再从模子里倒出来,蜡烛就完成了。
虽然看起来简单到令人觉得枯燥的程度,但你自己做做看。
你一定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我而言,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不管是观察油融化的程度、抓凝固剂的量、倒油时小心不把烛芯弄断,每一件事都需要巧妙的手艺。
如果运气不好,把烛芯弄断了,那么一整根蜡烛份的材料就全部要丢掉。
我是花了很漫长的岁月,才学会一次就能正确注入油脂的技术。
所有重要的制作步骤都是我亲手完成的。
我坐在开阔的工坊中,倒着锅里的油,一面想着爸爸的事。
爸爸如果在我身边作一些指导就更好了,但是他根本连工坊的附近都不来。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木棍,正在院子里挥来挥去。
他大概把那根棍子当成枪了,如果他还没在上面贴上自己名字,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看到他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还挥着根棍子很诚恳在那边“呀!啊!呀!”大喊,就算他是我爸,我也看不下去了。
“爸!”“都做完了吗?”“嗯。
模子都倒满了。”
我们家的蜡烛模子总共有四十个。
所以如果要做一百个,可得做好几遍。
当然根本没有人说过要做一百个,但我猜需要量大概是这个数字。
而我现在倒满了四十个蜡烛模子之后,锅子也刚好空了。
因为锅里剩下的东西全部要丢掉(不能回锅再煮第二次),所以我事前大概估计了一下,使材料用得刚刚好。
这件事爸爸也看见了。
因为我故意端给爸爸看。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谢谢。”
我把蜡烛模子移到阴凉处,将锅子洗干净,收拾了一下材料。
这段期间,爸爸还在那里“喝啊!”“哼嗨唷!”“嘿咻!”“嗨呀!”,喊着一些好像跟练习刺枪无关的口号,一面挥着棍子。
“我看得好痛苦啊。”
“你要谦虚点,好好尊敬我。
别嫉妒啊。”
“要不要我跟你对练?”“到头来,还是要骨肉相残啊。
那么去弄根棍子来!”我跑到工坊的一边选棍子,然后瞄了一眼爸爸拿的那根棍子。
结果我选了特别长的又特别重的一根。
爸爸的眉头一扬。
“哈哈哈。
俗语说,好木匠是不挑工具的。”
我耸了耸肩,放下了刚刚选的那根棍子,然后拿起了更大的一根。
“……这该死的家伙。”
我拿起了棍子,开始在头上呼呼旋转。
我偶尔看到杉森或他的部下这么玩。
但是我还是加入了自己特有的动作。
杉森到了最后会把枪举到自己腰部的高度停下来,但是我则是一个失手让棍子飞了出去,然后气喘吁吁跑去捡。
不管怎么样,爸爸跟我最后好不容易才能拿着木棍,站在院子中对看。
在我看来,爸爸连拿木棍的架势都很不像样子。
又不是拿刀,为什么要拿在胸前?他的脚则是随便站,站得很开。
如果现在刺他,他连躲也躲不掉。
“你的脚并起来一点,与肩同宽。”
“你要耍诡计骗我吗?”“……这是很单纯的建议。”
爸爸乖乖把脚稍微并了起来。
我摆出架势,然后说:“枪要这样拿。
你以为是在用斧头砍吗?两手离得开一点。”
爸爸还是照着我的话做了。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之内,我们演出了一场简直让我看不下去的情景。
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家伙。
我每次伸出棍子,快碰到爸爸的时候都会缩回来。
但是爸爸打自己的儿子却像打条狗一样,毫不留情。
要躲他的招式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说起爸爸的功夫水准,就算我呆呆站着不动,他也会刺到别的方去。
反而是我每次想要躲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棍子。
“哼,你还能继续打吗?”“你觉得我不能打了吗?”“我看你完全不行了。
起来吧。”
我在爸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夕阳正在西下。
我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走到茅屋前的桌边,爸爸自己拿了水瓶过来。
周围是一片通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关系,爸爸的脸看来特别温暖。
我吞了一口水,说:“爸爸。
你真的认为自己这样回得来吗?”“对啊,我也很担心。
要是指挥官惊讶于我的武艺,把我拖去首都谒见国王陛下,那我怎么办?我比较喜欢这个村子耶。”
“……”爸爸拨了拨我的头发,笑了。
“别担心。
会越来越好的。
还有八天可以练习。”
“八天以后就要出发了吗?”“嗯。
今天在城里听到这个消息。
从明天开始要参加城里的训练了。”
“才训练一个礼拜就……”“怎么了,反正作战的指挥官对我们也没什么期待。
反正都准备全部让卡赛普莱去打。”
“如果你躲在卡赛普莱背后,有人喊‘突击!’的时候,你就马上说:‘呃!我中箭了!’,然后倒在上。”
“阿姆塔特会射箭吗?那我可要赶快向指挥官禀报这项情报。”
“指挥官是谁?”“是保护龙魂使来到这里的首都骑士。
名叫修利哲。
听说他是个伯爵。”
“伯爵的位比我们领主更高吧!”“只要看看他不是被派到跟杰彭作战的前线,而是派到这种偏僻的领来,就很清楚了。
这个伯爵如果不是没有能力,就是没有手腕。”
“可是一个伯爵带来的兵就只是这样吗?”“你居然指着卡赛普莱说‘只是这样’?”“这话也对啦。”
我转过头朝着西方望去。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
西方是阿姆塔特所在之处。
我突然感觉红色的夕阳就像是阿姆塔特吐出的火,莫名其妙从温暖的红光中感到了一丝寒意。
我打了几个寒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跟爸爸对练好像太辛苦了。
※※※燃烧着的红色火光。
燃烧着房屋,燃烧着村庄,燃烧着天。
我能看见的只有火光。
妈妈也正燃烧着。
火做的鞋子,火做的衣裳,火做的头发。
她手臂上,火做的手镯正熊熊燃烧着。
妈妈的表情很安详,整幅画面看来非常美丽。
奇怪的是,我觉得妈妈看来非常温暖。
似乎如果投进她怀里,那火焰一定可以带给我温暖。
我奔向妈妈。
妈妈也张开了双臂。
快来吧,快来吧。
妈妈的双臂不断摊开。
快来吧。
继续摊开。
快来吧。
结果妈妈所摊开的东西变成了黑色的翅膀。
妈妈肩膀的上方,出现了异常的头。
皮肤既黑又闪闪发亮,将周围的火光都扭曲反射了回来。
头上有微弯而向前突出的角,如果就这样跑过去,一定会被刺穿。
那颗头的嘴巴张开了。
里面是大到荒唐的洞窟。
绝对。
黑暗。
永恒。
无限。
我为何还在继续向前跑呢?※※※“笨蛋!你要跑去哪里?”因为爸爸一喊,我才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冲向壁炉。
我停了下来。
再继续往前多跑一点的话,恐怕我的头皮都会被烧焦了。
“做梦了吗?”仔细一看,原来我裹着毛毯躺在房间板上,爸爸坐在床沿,正写着某些东西。
爸爸将刚刚在写的东西放到柜子上,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点了一下头。
我额头上都是汗,到了这时还是茫然坐在那里。
甚至他把我眼皮翻起来看,我还是呆坐着。
最后爸爸握起拳头向后一举,作势要打我。
“停!别打我。”
“太好了。
是不是没吃晚饭就睡觉,才变成这样?说起来以你那种年纪,应该不太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那里的桌上有面包,快吃吧。”
我站了起来,但不是要去吃面包。
我直接走出了茅屋。
“我去乘凉一下。”
“去吧。”
我本来裹在毛毯里,突然跑到外面,刹时觉得冷得要命,甚至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因为是流汗之后,所以舒爽得不得了。
管他明天会不会感冒,我还是走到了工坊的水桶边。
但想要把头钻到水桶里的瞬间,我突然退缩了。
水桶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黑暗。
连里面有没有水都看不见。
我不想把头放进去了。
我感觉如果头钻了进去,那全身也都会被吸进去似的。
我咬着牙向后退,背靠茅屋的墙坐了下来。
“妈咪!”我本来是想叫“妈妈”的。
但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叫她,因为她还在的时候我太小,只会叫‘妈咪’。
我自然而然按照很久以前的记忆叫了出来。
噗哧。
这算什么?带着感伤的青春期小鬼的语气?但为何我的双颊还是润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