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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要谈最重要的事了。你们的家庭纠纷才刚刚开始,你应该挣脱出来,离这个窝远点,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应该重新开始生活。既然我已经卷入了这场斗争,那就让我们一起干到底。现在你我的个人生活都不愉快,我决定给它放一把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终生伴侣,做我的妻子吗?”
“也许,你还记得我的妻子吧?昨天刚刚入党。是她说的。”
保尔把自己最近几个月来的痛苦心情以及今天在郊外公园里考虑的许多想法都告诉了她。
“啊,柯察金娜,那个洗碗女工吗?这么说,她是你的妻子?哈哈,我以前可不知道!”沃尔默稍稍考虑了一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有了,我们可以派个人给你,就是列夫·别尔谢涅夫。他是最合适的人了。你们两人连性格都很相近,就有点像两个高频变压器。你知道,我以前当过电工,所以喜欢用这些字眼和这些譬喻。而且列夫还可以给你装一个无线电收音机,他是个无线电专家。你知道,我经常在他那儿戴上耳机一直听到夜里两点钟。连我妻子都疑神疑鬼了,说:‘老鬼,你每天夜里究竟上哪儿去闲逛了?’”
“达雅,是这么回事,”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面坐下,彼此离得很近,她甚至都能听到保尔的呼吸。保尔压低嗓音,开始说道:“生活竟这样变化莫测,有时我都感到有点奇怪。这些天来,我情绪一直很坏。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活下去。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像这几天那样苦闷,感到前途渺茫。但是,今天我召开了一次我个人的‘政治局会议’,作出了极为重要的决议。我把这些告诉你,你可不要感到奇怪。”
保尔笑着问他:
达雅有点犹豫。深更半夜还跟他谈话,怎么能这样呢?如果让母亲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但是这话又不能对他直说,他会生气的。再说,他究竟想讲什么呢?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已经朝自己房里走去了。
“这个别尔谢涅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达尤莎,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事的。怎么,廖莉亚睡了吗?你知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睡觉。我想把今天的事情讲给你听。我们上你屋里去吧,否则会把廖莉亚吵醒的。”保尔也低声地说。
沃尔默走累了,就在椅子上坐下来,说:
“我已经在为你担心了。”保尔一走进门廊,她就低声对他说。保尔终于回来了,这使她很高兴。
“别尔谢涅夫是我们这儿的公证人。但是,他当公证人,就像我当芭蕾舞演员一样,不在行。不久前,他是个担任要职的大干部。他一九一二年就参加革命,十月革命时期入党。内战时期在集团军军部,负责骑兵第二集团军革命军事法庭的工作;在高加索消灭过‘白’虱子。他还到过察里津,到过南方战线。在远东掌管共和国最高军事法庭。他吃尽千辛万苦。后来患了肺结核,病倒了。他是从远东到这儿来的。在高加索,他担任过省法院院长和边区法院的副院长。最后,两个肺损坏得很厉害,有了生命危险,才把他送到这儿来。这就是我们这个不平常的公证人的来历。公证人的职务很清闲,因此他还活着。我们今天悄悄塞给他一个支部,让他负责,明天又让他参加区委会,接着又叫他领导一个政治学校,还要他参加监察委员会;不论成立什么解决棘手难题的委员会,都必定有他参加。此外,他还是个爱打猎的人,一个热心的无线电迷。别看他只有一叶肺,但很难使人相信,他是个病号。他的精力非常充沛。我相信,他要是死,大约也会死在从区委赶到法院的路上。”
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栅栏门上响起了叩门声。她披上短上衣,跑去为他开门。廖莉亚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保尔打断了他,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达雅还没有睡觉,她很着急,因为保尔出去了这么久,一直没回来。他怎么啦?他在哪儿呢?今天,她发现保尔总是生气勃勃的眼睛里有一种冷漠严峻的神色。他很少谈自己的情况,但她感觉到,他正遭受某种不幸,十分痛苦。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给他这么多的工作呢?他在你们这儿,比从前做得还要多。”
他站起来,向大路走去。一个赶着四轮马车进城的山里人,把他顺路带上。在十字路口他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载着一个通知:要城里的党员到杰米扬·别德内依俱乐部开会。保尔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在会上发表了讲话。他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演说。
沃尔默眯起了眼睛,瞟了保尔一眼,说:
“老弟,这是冒牌的英雄主义!干掉自己,任何一个笨蛋,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这是摆脱困境的最怯懦最容易的一种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你有没有试试去战胜这种生活呢?为了挣脱这个铁环,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在沃伦斯基新城附近,一天发起十七次冲锋,不是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那座城市吗?把手枪收起来吧,这件事永远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使生活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善于生活,并使生活有益而充实。”
“要是我们让你领导一个小组或者还派你干一点别的工作,列夫也会说:‘你们为什么给他这么多的工作?’可是对自己,他却说:‘在热火朝天的工作中活一年,胜过在病床上苟且偷安地混五年。’看来,珍惜人只有在建成社会主义之后,才能做到呢。”
枪口轻蔑地望着他的眼睛。保尔把手枪放在膝上,狠狠地骂了起来:
“他说得对。我也赞成好好活一年,不去混五年。不过,我们有时会任意挥霍精力,这是错误的。我现在才明白,与其说这是英勇,还不如说是任性和不负责任。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行为。要是我不那么热心效法斯巴达人的生活方式,也许我还能再支持几年。一句话,左派幼稚病,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主要的危险。”
“谁能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他现在只是说说而已,要是明天能够起床行走,早就把什么都忘了。”沃尔默心中这样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着勃朗宁手枪扁平的枪身,手指习惯地握住了枪柄。他慢慢地掏出了手枪。
第二天晚上,列夫到保尔这里来了。他们谈到半夜才分手。列夫在离开他的新朋友时,觉得他所遇到的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既然他已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今天,在凄凉的明天,他用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在虚度光阴呢?用什么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呢?光是吃、喝和呼吸吗?仅仅作为一名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看着同志们战斗前进吗?就这样成为这个队伍的累赘?该不该毁掉这个已经背叛了他的肉体?只要朝心口打一枪,一切难题都解决了!过去能够生活得不错,现在就应当能够及时结束这个生命。一个垂死的战士不愿再痛苦挣扎,有谁能指责他呢?
次日上午,有几个人爬上屋顶,架设了天线。列夫一面在房间里安装收音机,一面讲述他生活中最有趣的一些事情。保尔看不见他,但根据达雅的描述,他知道列夫长着淡黄色头发,浅色的眼睛,身材匀称,动作敏捷,就跟保尔在他们刚见面那最初几分钟里想象的完全一样。
现在,他的身体彻底垮了,归队已经无望。他应当如何处置自己呢?他终于从巴扎诺娃口中了解到了真实病情:应当有思想准备,将来他还会遇到更可怕的事。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这个没有解决的问题犹如阴森森的黑洞摆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