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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检阅吧!”他向总监点头示意。

彼得留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光穿过市长的头部,眺望着排列整齐的队列。

彼得留拉登上旗杆旁不大的检阅台,向士兵们作了十分钟的演讲。

他脸上挂着某种不满意的神情,听完了步兵总监的简单报告。然后,市长走上前去,对他致欢迎词。

讲话的内容空洞无力,而彼得留拉讲得也不慷慨激昂,显然,这是旅途疲劳所致。演讲在士兵们公式化的“光荣!光荣!”欢呼声中结束了。彼得留拉走下检阅台,用手帕擦去额上的汗珠,然后在总监和师长的陪同下,检阅部队。

彼得留拉毫无英武之气,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军人。

经过新兵队列的时候,他神经质地不断咬着嘴唇,鄙夷地眯起眼睛。

“大头目彼得留拉本人”跟在师长后面,笨拙地走出了汽车。他中等身材,颧骨突出的脑袋稳稳地安放在紫红色的脖子上,身着用上等近卫军蓝色呢料缝制的短上衣,腰束黄皮带,皮带上的麂皮套中插着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头戴保护色克伦斯基军帽,帽上嵌有用珐琅制作的三叉戟帽徽。

检阅结束前,新兵参差不齐的队伍一排接着一排依次走到黄蓝色旗帜前面,先吻站在旗杆旁的瓦西里神甫手中捧着的圣经,再吻旗的一角。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当福特牌轿车在教堂台阶旁呼哧呼哧喘气时,乐队奏起了《乌克兰仍在人间》的乐曲。

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代表团来到广场,走到彼得留拉面前。富有的木材商布卢夫斯泰因双手捧着面包和盐走在前面,紧跟其后的是百货商店的老板富克斯,另外还有三位大富贾。

军官们匆忙归队。

布卢夫斯泰因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把托盘献给彼得留拉。站在彼得留拉身边的中校将托盘接了过去。

“各——就各——位!”总监高声发号施令。

“国家元首,犹太居民向阁下表示我们最诚挚的感谢和敬意,恭请阁下收下我们的贺书。”

“他们来啦!”

“好。”彼得留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眼光在贺书上匆匆地溜着。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一个人紧贴在马背上,沿着公路狂奔,他挥着手大声喊道:

这时,富克斯插话了:

“是的,警备司令在那儿精心照料呢。”神甫女儿答道,两只眼睛盯着英俊的总监。

“我们极其恭顺地请求阁下能够允许我们从事经营,保护我们免遭屠杀。”富克斯终于挤出这句难以启齿的话来。

“午餐怎么样了?都准备好了吗?”

彼得留拉恶狠狠地沉下脸来:

步兵总监彬彬有礼地问神甫的长女:

“我的部下从来不搞屠杀,这一点您应当记住。”

切尔尼亚克顺从地将两只靴跟一碰,拉上身旁的军官,骑马疾驰而去。

富克斯无可奈何地把双手一摊。

“带上一个人去检查一下司令部和后勤机关,看看是否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如果有犯人,您就查问一下,把无关紧要的废物统统赶走。”

彼得留拉气愤地耸了耸一只肩膀,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代表团惹怒了他。他转过身去,在他背后站着的是不时咬着黑色小胡子的戈卢布。

步兵总监把仪表堂堂、留着两撇精心拳曲的小胡子的切尔尼亚克上校叫上前去:

“上校先生,他们控告的是您的哥萨克兵。请您弄清情况,采取措施。”彼得留拉说着,转向总监,命令道:“开始检阅。”

师长乘着一辆细长的、油漆剥落的福特牌轿车,前往车站迎接彼得留拉。

倒霉的代表团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碰上戈卢布,他们匆忙溜之大吉。

接待彼得留拉的准备工作十分隆重。黄蓝两色旗拿来了,升起了,新兵将面对旗帜举行效忠宣誓。

现在,观众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检阅仪式开始前的准备。尖锐的口令声响起。

教堂里,瓦西里神父也穿上了复活节才穿的法衣。

戈卢布不动声色地贴近布卢夫斯泰因,压低嗓门一字一顿地说:

教堂的台阶上站着一群校官,神甫的两个女儿,几个乌克兰教师,一帮“自由”哥萨克和微微驼背的市长——总之,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社会各界”的代表人物。站在他们当中的还有穿着切尔克斯式长袍的步兵总监,他是阅兵式的总指挥。

“滚开,你们这班异教徒!否则,我要把你们做成肉饼!”

大头目要亲自驾临!这可是城里的希罕事情,因而谁也不愿放过这个不花钱的参观机会。

军乐响了,第一批部队开始通过广场。在从彼得留拉面前走过时,士兵们机械地高呼着“光荣”,然后沿着公路,转向侧面的街道。在队伍的前面是穿着崭新的草绿色军装的中校,他们像散步那样轻松、随意地走着,手里还挥舞着手杖。这种军官摆弄手杖,士兵举着步枪通条的行军式时尚是由西乔夫师开创的。

骑兵挡住了严严实实的好奇的人群:大家都想看这次检阅。

走在最后面的是新兵,他们步伐混乱,相互碰撞,因而队伍乱糟糟的,很不协调。

步兵的后面是一字排开的戈卢布的骑兵团。

赤脚走路的声音轻轻的。中校们使出浑身解数想维持好队伍的秩序,但这是白费心机。在第二连走过来时,右边排头、穿着麻布衬衫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惊讶地张着嘴巴,盯着大头目,走了神,一脚踩在坑洼里,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上。

于是,只好让他们赤着脚来参加检阅。

步枪滚落下来,撞击在石头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小伙子想站起来,但是后面的人又将他撞倒了。

可是,第二天就有三分之一的新兵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后,人数仍会一天天减少。要是给他们发放靴子,那真是一件大蠢事,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的靴子可发。于是,上面发了一道命令:应征入伍者必须自备鞋袜。这道命令的效果是惊人的:不知道这些新兵从哪儿弄来那些只有用铁丝或者绳子,才能绑在脚上的破破烂烂的鞋子。

观看者哈哈大笑。整个队伍都被搅乱了,他们乱七八糟地走过广场。不幸的小伙子抓起步枪,快步赶上了自己的方阵。

彼得留拉军官最大的本领就是把征集的士兵押送进城,编成连队或独立分队,然后发给他们武器。

彼得留拉转开身去,回避了这个令人不快的场面。没有等到队伍走完,他就向汽车走去。总监跟在他的身后,谨慎地问道:

“我们可不是傻瓜。”

“头领阁下不留下用膳吗?”

新兵团被安排在不显眼的地方——广场后面的一个角落上。这些新来的年轻人赤着双脚,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他们来自乡村,有的是半夜从炕上被拉来的,有的是在街上被抓来的。没有一个人愿意打仗,他们说:

“不。”彼得留拉不客气地断然拒绝。

总头目彼得留拉决定亲自检阅部队。在他到来之前,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谢廖扎·布鲁兹扎克、瓦利娅和克里姆卡也在教堂高高的围墙后面,挤在人群中间观看检阅。

五条闪亮的铁轨从舍佩托夫卡市向不同的方向伸展出去。对于彼得留拉来说,丢掉这个城市就等于失去一切。“政府军”控制的地盘已经很小,小小的文尼察已经成为彼得留拉匪帮的首府。

谢廖扎双手紧紧握住铁栏杆,他那充满仇恨的眼睛盯着行走在下面的队伍。

这个师团的上等军服和军靴都是过去沙皇军队的贮备品,其中多半成员是顽固反对苏维埃政权的富农。他们被调进这个城市,保卫具有战略意义的、极其重要的铁路枢纽。

“瓦利娅,我们走吧,杂货铺就要收摊了。”谢廖扎离开铁栏杆时,用挑衅的口气大声说道,好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大家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那片灰灰的、看上去脏兮兮的人群是战斗力最强的彼得留拉“政府军”的士兵,他们把枪靠在腿上,头戴怪诞的俄罗斯钢盔,就像是劈成一半的南瓜,身上还挂满子弹带。

他却毫不在乎地向栅栏门走去,跟在他后面的是瓦利娅和克里姆卡。

前面,从教堂的台阶开始,三个步兵团列成像棋盘式的方阵,一直延伸到学校的围墙。

切尔尼亚克上校带着哥萨克大尉奔到警备司令部门前,从马上跳了下来,把马交给了勤务兵。他们快步走近警卫室。

广场上,在有着一座古老钟楼的、平平常常的小教堂旁边发生了对于本城居民来说非同一般的事情:西乔夫狙击师的部队全副武装地排成矩形方阵,从三面把广场围了起来。

“司令在哪儿?”切尔尼亚克对勤务兵厉声问道。

突然,门外的警卫室里传来叫喊声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一个尖锐的声音发着命令。仓库里的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倾听门外的动静。

“不知道,”勤务兵懒洋洋地答道,“他出去了。”

匪徒们从她那儿搞到几瓶自酿酒,又把她押了回来。

切尔尼亚克扫视着这个肮脏的、一点没有收拾的警卫室。警卫室的哥萨克们横七竖八、逍遥自在地躺在被褥凌乱的床上,就在校官进来以后,他们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老太婆不高兴地对老头瞟了一眼,抓起包袱,就在多林尼克旁边的地上坐下。

“这儿简直就是猪圈!”切尔尼亚克吼叫起来。他冲着躺着不动的人大声斥责:“你们干吗都像怀仔的母猪似的躺着?”

“是不是又回到我们这儿来啦,罗嗦婆子?好吧,请坐请坐,真是贵客驾临。”

有个哥萨克兵坐了起来,打了个饱嗝,然后不客气地闷声闷气地回敬道:

老太婆在板床上坐下。老头子戏谑地说:

“你吼什么?还轮不到你在我们这儿吼呢。”

卫兵在她身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又听见他在外面上了锁。

“什么?”切尔尼亚克跳到了他的面前,“你在和谁说话,畜生?我是切尔尼亚克上校!听见没有,狗崽子?马上给我爬起来,否则统统吃军棍!”上校在警卫室跑来跑去,大发雷霆。“马上把脏东西统统清扫出去,把床铺收拾好,把你们的鬼脸整出个人样来。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根本不像哥萨克,倒像是大路边的强盗。”

“让大火把你们和你们的司令统统烧死!让他喝了我的酒不得好死!”

他怒火冲天,无处发泄,猛地一脚踢翻了泔水桶。

泽尔策尔领悟地看看他,绝望地挥了挥手。这时,仓库的门开了,保尔认识的那个酿私酒的女人又被推了进来。她恶狠狠地骂着押送她的哥萨克兵:

大尉也不甘落后,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挺有威力地挥舞着那根由三根带子编成的马鞭,将那些懒鬼赶下床来。

“唉,什廖马,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干出这种蠢事,偏偏在这种时候随便乱说呢?我可真不愿意让你到这种地方来。”

“大头目正在阅兵,说不定还会上这儿来。赶快行动!”

听着泽尔策尔气愤的叙述,多林尼克不由得笑了。等泽尔策尔讲完,他一本正经地说:

眼看事情变得十分严重,并且真有吃军棍的可能——切尔尼亚克这个名字是无人不晓的,于是,哥萨克们就像被黄蜂螫了似的,东跑西奔起来。

泽尔策尔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多林尼克衬衣上的纽扣,一会儿抓住他的左胳膊,一会儿又抓住他的右胳膊。

工作紧张地开展起来了。

“呶,是这么回事,富克斯、布卢夫施泰因、特拉赫滕贝格准备捧着面包和盐巴去欢迎他。我说,你们想这么干就这么干吧,不过,这是以所有犹太居民的名义,可是谁会签名?对不起,一个也没有。他们有他们的盘算,富克斯有一家商店,布卢夫施泰因有一座磨坊。我有什么?别的穷光蛋又有什么呢?我们这些穷人一无所有。呶,我就是好嚼舌头,爱多嘴。今天,我给一个哥萨克刮胡子,他是不久前刚来的。我问他:‘彼得留拉总头目知道不知道上次大屠杀的情况?他会接待犹太人的代表团吗?’唉,这个爱嚼舌头的毛病给我惹过多少次麻烦!你猜怎么着,等我给他刮了脸,扑了粉,一切都做得妥妥贴贴以后,他怎么对待我的?他站起来,不但不付钱,反而说我进行煽动,反对政府,把我抓来了。”泽尔策尔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这算什么煽动?我究竟说什么啦?我只不过问问人家……就为这还要抓我坐牢……”

“还得去看看犯人的情况,”大尉建议说,“谁知道那儿关了些什么人?如果大头目过来看一看,也许会闹出笑话。”

第二天,仓库里又关进来一个犯人,他是闻名全市的理发匠什廖马·泽尔策尔,长着大大的耳朵,细细的脖子。他焦躁地,伴着各种手势告诉多林尼克:

“钥匙在谁那儿?”切尔尼亚克问当班的,“马上把门打开。”

“保尔,我和你的情况可以说是糟透了。结果会怎样,我们再看看吧。”

班长急忙赶上前去,把锁打开。

晚上,准备睡觉时,他用简短的话语说出了心中的担心:

“司令在哪儿?难道还要让我等他很久吗?马上去找他,让他到这儿来。”切尔尼亚克命令道,“叫卫兵到院子里集合整队……为什么枪没有上刺刀?”

“谁知道呢?他们也许会用通条拷打这个小伙子,而他还太年轻呀。”

“我们昨天刚来换班。”班长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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