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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稣迪瓦起身。“不早了,”他道,“该休息了。我无法告诉你‘别的’指什么。哦!朋友,你自会学到。或许你已学会。你看,我不是导师,不擅言辞和思考。我只懂倾听,保持驯良,其他我均未学到。若我能言善道,或许我会成为智者,但我只是个船夫。我的任务是渡人过河。我渡过千万人过河,他们将我的河视作旅途中的障碍。他们出门赚钱、做生意、出席婚礼或去进香,而这条河挡了他们的路。船夫要帮他们迅速渡过障碍。对于这些人中为数不多的四五人来说,河水却并非障碍,他们凝神听水。同我一样,河水在他们心中圣化。我们该休息了,悉达多。”
此刻,悉达多怀念这位警示并唤醒世人的伟大导师。他曾听他宣法,曾满怀敬意地凝视他的圣容。悉达多心怀爱意地思念佛陀,回忆他的完满之路,不禁微笑着记起年少时他对佛陀讲过的那番老成又傲慢的话。尽管他并未接受佛陀的法义,但他早已知道,他无法与乔达摩分离。不,一位真正的求道者,真正渴求正觉成悟之人不会接受任何法义。但得道之人却认可任何法义、道路和目标。没有什么能将他和其他万千驻永恒、通神冥的圣贤隔绝。
沉吟片刻后,悉达多道:“别的指什么,瓦稣迪瓦?”
这天,在去朝觐佛陀的徒众中,走来从前最美的名妓,衣着质朴的迦摩罗。她早已结束过去的生活,将花园赠予乔达摩僧团并皈依佛陀,成为朝圣者的施主和成员。她听说乔达摩病危,就带着儿子小悉达多步行前往朝觐。他们抵达河畔。小悉达多不时喊累,他哭着要回家,要休息,要吃。迦摩罗只好随他频繁停步。孩子任性,母亲不得不喂他吃,安抚他,呵斥他。孩子不理解母亲为何带他踏上辛苦忧伤的朝拜之路,去往陌生地,见一位陌生而垂死的圣人。他死了和小孩有什么关系?
“你自会学到。”瓦稣迪瓦道,“却不是跟我。我跟河水学会倾听,你也该跟它学。河水无所不知,求教河水你可学会一切。你瞧,你已学会足履实地,学会沉寂并向深处探寻。富有而高贵的悉达多要成为摆渡人。博学的婆罗门悉达多要成为船夫。这也是河水所示。你还会跟河水学会别的东西。”
两位朝圣者行近瓦稣迪瓦的渡船时,小悉达多再次要求停步。迦摩罗也感到疲倦,便给孩子香蕉充饥,自己席地闭目歇息。突然,她发出一声痛楚的惨叫,受惊的孩子忙望向她,见她脸色煞白,从她裙下溜出一条小黑蛇。迦摩罗被这条蛇咬伤。
“我感谢你。”悉达多道,“我感谢你并接受你的邀请。此外,瓦稣迪瓦,我还要感谢你专心听我倾诉!懂得倾听之人极少。而像你这样懂得倾听的人我尚未见过。我需向你求教。”
母子俩疾步前行,寻求帮助。临近渡口时,迦摩罗瘫倒在地,无法动弹。孩子一边抱住母亲、亲吻母亲,一边凄厉地呼叫。迦摩罗也吃力地求救,直到声音传至渡船旁的瓦稣迪瓦耳中。他迅速赶来,将迦摩罗抱到船里。孩子紧随其后。很快,他们进了茅舍。悉达多正在炉边生火。他抬起头,先见到孩子的脸,这张脸让他惊讶地记起已经淡忘的往事。接着,他看见迦摩罗,尽管她晕厥地躺在船夫的臂弯中,悉达多还是马上认出她。他立即明白,这个有着和他相同面孔的孩子是他的儿子。他心潮起伏。
二人长久缄默后,瓦稣迪瓦道:“正如我所料,河水向你诉说,与你对话,它也是你的朋友。这好极了!留在这里吧,悉达多,我的朋友。我曾有过妻子,她的床仍在我的旁边,但她已过世多年,我独自生活。你和我一起生活吧,吃住对我们来说甚为充裕。”
他们清洗了迦摩罗的伤口。她的伤口已经发黑,身体开始肿胀。他们喂她服了药,好叫她恢复神志。她躺在悉达多的床上,曾经深爱她的悉达多守在一旁。如梦似幻,她含笑回望昔日的恋人。渐渐地,她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被蛇咬伤,便惶恐地呼叫孩子。
最后,悉达多讲到河边的树,自己的沉沦,神圣的“唵”,讲到他如何在酣眠后爱上这条河。这时,船夫闭起双眼,加倍专注地倾听。
“别担心,他在你身边。”悉达多道。
瓦稣迪瓦专注地倾听。悉达多的出身和童年,苦学与探求,欢乐与困顿。船夫最大的美德是倾听:他乃少数擅长倾听之人。即便默不作声,讲述者也能感知他在安静、坦诚、满怀期待地倾听。他既不褒扬亦不挑剔,只是倾听。悉达多清楚,能向这样一位倾听者倾诉自己的生活、渴望与烦忧是何等幸运。
迦摩罗望着他的双眼。蛇毒令她吐字艰难。“亲爱的,你老了。”她说,“头发白了。但你仍是当年那个赤裸身体,双足布满灰尘,来我花园的沙门。你比当年离开我和迦摩施瓦弥时更像那个沙门。悉达多,你又有了沙门的眼睛。啊,我也老了,老了——你可认出我?”
黄昏时,他们坐在岸边一根残株上。悉达多向船夫述说起自己的来历和生活,述说那些历历在目的绝望时刻,直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