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想来真是不可思议：一眨眼，这条命就变成了一坨屎。
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突然一脸愠怒。西尔维猜他是不是对总执事有什么不满。
地窖里冷得很，还散发着酒馆茅房的浊臭。外面走廊里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从门上的栅栏窗照进来，皮埃尔看出房间里铺着硬土地面，头顶是砖砌的圆顶，总共只有一件家什：一只用过却没清理的夜壶——怪不得臭。
拉斐尔问：“这里有没有《圣咏集》<a id="noteBack_8" href="#note_8">[8]</a>？”
皮埃尔很快就知道去哪儿了。他们拐进了圣殿旧街，皮埃尔知道吉斯家的新宅邸就建在这儿，占了整片街区。他从前常幻想着登上这些亮泽的台阶、迈进大厅。可惜他们走的是花园门，接着从厨房门进了屋子，又爬下楼梯，进了一间散发着芝士臭味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酒桶和箱子。两个人粗暴地把他推进一个房间，门砰地关上了。他听见插门闩的哗啦声。他试着推了推，果然开不了。
“当然有。”西尔维说着打开柜锁，取出一本拉丁文《圣咏集》。她琢磨拉斐尔要的不会是法语译本，虽然索邦的神学院已经允许其刻印。她猜测总执事是要买来送人的，他手里肯定有全本的《圣经》嘛。她说：“这一本十分精美，适合做礼物。书脊的压印图案是金叶子，文字是双色印的。”
“太小不好瞄。我就瞄小腹。肚子中剑不会立马咽气，但身子跟瘫了一般，疼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大笑起来，声音尖细。想不到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会发出这种动静。
拉斐尔打开翻看。“的确赏心悦目。”
“那你说瞄哪儿？咽喉？”
“五里弗赫。价格再公道不过。”对普通百姓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总执事可不是普通百姓。
这会儿他们讨论起剑斗来，看来是继续之前在酒馆的话题。拉斯托说：“别朝心脏使劲儿了，剑尖容易打滑，戳进肋骨，顶多是皮肉伤。”
这时候又来了第三个客人，西尔维认出是皮埃尔·奥芒德。西尔维瞧见他那张微笑的脸，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她又盼自己没看错人，他的确小心谨慎。要是他当着总执事和一个神秘陌生男子提起伊拉斯谟，那可要大难临头了。
他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谁也没有费神回答他。
母亲从屋后走出来，对旅人说：“我丈夫一会儿就来。”她看见西尔维在招呼总执事，就问剩下的客人，“先生，请问想找些什么？”
他瞧着两个士兵。那个叫拉斯托的年长四五岁，没有鼻子，只剩一圈瘢疤围着两个小洞，无疑是刀伤。皮埃尔盼他们俩一会儿无聊了，放下戒心，手上抓得不那么紧了，他好挣脱了逃跑，混进人群里脱身。可惜两个人一路小心谨慎，手上力道不减。
西尔维朝母亲使眼色，眼睛微微张大，暗示这个新客人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个学生。伊莎贝拉几乎不易察觉地一点头，表示心里有数。母女之间的无声交流十分娴熟，这是和吉勒共同生活培养出来的。
不知道会怎么处罚自己？想想就心惊胆战。冒充贵族可是大罪。就算免过重罚，以后又怎么是好？贝特朗这种笨蛋、容易上钩的有夫之妇并不难找，不过受骗的人越多，他就越容易被捉到。他这种营生还能维持多久？
皮埃尔说：“我想找一本《拉丁语法》。”
拉斯托和布罗卡尔大步流星，皮埃尔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免得被当街拖着走。
“稍等。”伊莎贝拉打开相应的柜子，取出语法书，递给客人。
天黑了，不过狭窄蜿蜒的中世纪巷子里挤满了欢庆的人群，他们高唱爱国的曲子，欢呼“疤面千千岁”。
吉勒出来了。店里有三个客人，其中两个都有人招呼，他自然以为第三个就是找他的人，便开口问：“什么事？”他一向态度生硬，伊莎贝拉不想让他守在店里就是这个原因。
他听见寡妇在身后嚷：“最好绞死你！”
旅人迟疑着没回答，好像很不自在。
皮埃尔还没来得及应答，桌前的两个士兵已经起身，一语不发地站在他两边，抓住了他两只手臂。两人的手仿佛铁箍，皮埃尔索性放弃挣扎。勒潘对两人一点头，他们就押着皮埃尔出了酒馆。
吉勒不耐烦：“你找我？”
“留着跟法官说去吧，”勒潘语气轻蔑，“拉斯托、布罗卡尔，把他拿下。”
“嗯……请问有没有法语的圣经故事，带插图的？”
皮埃尔应道：“好家伙，我要叫你知道——”
“怎么没有，这是本店销路最好的书。不过你问我女人就是了，干吗把我从印刷间拽出来？”
寡妇博谢纳插嘴说：“我就知道。”
西尔维不止一次地希望父亲对客人亲切些。不过事情的确蹊跷：他指名道姓地找父亲，询问的却是这么普通的事。她瞧了母亲一眼，见她微微皱着眉头，看来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我吃的就是吉斯家的饭。本人是家族护卫队队长。”皮埃尔心下一沉。“我以吉斯公爵的名义逮捕你，罪名是假充贵族之名。”
她瞧出皮埃尔也在留心两人的对话，显然和自己一样好奇。
皮埃尔强迫自己继续装着那副高人一等的语气：“怎么，勒潘？”
总执事不客气地驳斥：“听圣经故事应该去找堂区司铎才对。要是自己去读，准保要领会错的。”他把金币放在柜台上，准备买下《圣咏集》。
皮埃尔琢磨一把推开他，拔腿就跑。他上下打量这个勒潘。约莫三十岁，不如自己高，宽肩膀，那双蓝眼睛透着冷酷无情，受伤的耳朵表示他不乏打斗经验。这样的人没法轻易推开。
西尔维暗暗接口，或者领会对了。从前普通百姓读不懂《圣经》，司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正中下怀，最怕的是上帝圣言的光芒照亮他们的言行。
“吉斯家不会找我的麻烦，”男子的语气沉着自信，叫皮埃尔紧张起来，“本人是加斯东·勒潘。”
皮埃尔奉承地接口：“圣者所言甚是——恕我一介学生斗胆发表意见。必须坚定立场，不然每个补鞋匠、织布工都要自立宗派了。”
“不错，所以最好给我让开，免得我家里找你的麻烦。”
补鞋匠和织布工这些独立经营的手艺人似乎尤其容易受新教影响。西尔维猜想，原因是他们有空闲思考，也不像农户那么惧怕司铎和贵族。
士兵站着不动。“刚刚听你说你叫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
她也忍不住诧异。皮埃尔之前表明对禁书感兴趣，这时却对司铎满口恭维。她好奇地望向他，瞧见他对自己挤了挤眼。
他傲然说：“让开，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一举一动真是叫人陶醉。
皮埃尔暗想，主在上，这又是哪一出？
西尔维别开目光，捡了一张粗布方巾，替总执事包好《圣咏集》，又系上绳子。
不承想，那个耳朵残缺的士兵突然站起身，拦在门口。
旅人听了总执事那句责难，头一昂，语带挑衅：“法兰西有一半市民一辈子也见不到司铎。”这话是夸张了些，但的确有太多的司铎只领俸禄，从不去堂区。
他披上斗篷。真是白费工夫。明天还得从头来过。可要是再叫他遇上哪个冤家呢？心情糟透了。这一晚真倒霉。又有人欢呼“法兰西加来”。加来见鬼去吧。他朝门口走去。
总执事自然心知肚明，他无言以对，拿起《圣咏集》，气冲冲地走了。
没戏了。皮埃尔知道，贝特朗是骗不住了。他把火气都发泄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生气地骂道：“哼，下地狱去吧。”然后又转身面对寡妇博谢纳。想起她身体的温暖和重量、她的愉快放荡，一阵悔恨涌上心头。他马上硬起心肠，对她说：“你也是。”
伊莎贝拉问那个学生：“要不要替您包起来？”
贝特朗说：“我以为你是住校的大学生呢。”他渐渐醒酒了。
“有劳。”他掏出四里弗赫。
“你娘才不是什么德夫人哩。”那寡妇一脸鄙夷。
吉勒问旅者：“这书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只怕恕难从命。家母德沙托讷夫夫人会认为您去拜访不合适。”
旅者弓着身子，仔细翻看插图。“别催我。”他语气坚定。他适才不怯于和总执事争辩，现在看来对吉勒的恫吓也面不改色。此人外表邋遢，但看来不容小觑。
“那现在就让我跟你回家。”
皮埃尔接过包裹走了。现在店里只剩这一个客人了。西尔维有种大潮退去的感觉。
“您会拿到的，我保证。”
旅者啪地合上书，直起身子说：“我是日内瓦的纪尧姆。”
只听她说：“我才没听过你这姓氏，但我知道你没有名誉可言，小混账。把钱还我。”
西尔维听见母亲低低地倒吸一口气。
门边那一桌有位士兵正为“法兰西加来”举杯，突然扬起头仔细打量他。皮埃尔瞧见此人右耳缺了大半，该是打仗负的伤。他一时不安起来，但强迫自己专心应付寡妇。
吉勒态度大变。他握起纪尧姆的手说：“欢迎之至。快到里面来。”他领旅者上楼去了起居室。
皮埃尔还是决定演下去。他挺直了腰，一副被开罪的样子。“太太，我可是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您兴许听过这个姓氏吧。我向您保证，家族名誉使然，我绝不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