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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尼第一次开口。他问桑乔:“何不给另一个儿子再起一个炼炉?”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卡洛斯答道:“还是太低了。”
卡洛斯边站起身边答:“咱们拱手认输。”
桑乔却依然一副老好人模样——巴尼暗想,这倒难为他了。桑乔没有为得罪卡洛斯道歉,反而一副宽宏大量的口气,倒像是卡洛斯轻辱了自己。“你这么想我也不怪你,只是我有两个儿子,我想让他俩各有一份营生。现在我愿意出一千埃斯库多。”他好像怕卡洛斯不会数数似的,又补充说,“这可是原来数目的十倍。”
“你的意思是?”
两个打手身子一僵。从“看不起人”到大打出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咱们能斗过桑乔,也能斗过阿朗索,但两个一起,咱们不是对手。”卡洛斯走到埃布里马身边,握住他的右手,拉他站起来;埃布里马左臂显然受了伤。“我答应卖给他。”
卡洛斯冷冷地说:“根本是看不起人。”
贝琪奶奶却说:“事已至此,怕也未必太平。”
卡洛斯挺直腰板,摆正双肩,下巴一扬。桑乔伸手替自己开脱:“我知道,价钱是低了些,不过我当时想,没有令尊经营,就值这么多。”
卡洛斯一惊:“这怎么讲?”
“一年之前,我跟你出价一百埃斯库多,想买下你这份生意。”
“桑乔遂了心愿会罢手,但阿朗索可不会。他一定要抓个活人做祭品,不然就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了。他既然说你有罪,那就一定要惩罚你。”
卡洛斯一脸警惕。他平平淡淡地客套说:“多谢夸奖。”
巴尼说:“我刚去见了耶柔玛,她说他们会对他父亲动水刑,要是轮到咱们头上,咱们通通都要认罪的。”
桑乔总算进入正题。“卡洛斯,你干得不错,”语气高人一等,“令尊过世——愿他的灵魂安息——我当时想你没法靠自己把生意撑下来。不过你那会儿二十一岁,又出了徒,该试一试,但我不看好你能成器。你倒是一鸣惊人。”
贝琪奶奶说:“巴尼说得不错。”
桑乔先聊起了铅和锡的价格,巴尼于是知道他也是位冶金匠。桑乔随即讲起跟法国的这场仗,又说城里正闹一场哆嗦发热的疫病,不论穷富都被夺了性命。卡洛斯生硬地应答。他们都放下了刀叉。
卡洛斯问:“那还能怎么办?”
他占了贝琪奶奶的位子,两个手下立在一旁。
贝琪奶奶叹口气说:“离开塞维利亚,离开西班牙,今天就走。”
“不必了,多谢,克鲁兹太太,”桑乔说,“来杯酒就可以了。”
巴尼大吃一惊,但也知道她说的在理。阿朗索随时可能派人来拿人,那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了。他忐忑地望向连到院子的拱券入口,只怕他们已经立在那儿了。没有人,暂时还没有。
贝琪奶奶起身招呼:“桑切斯老爷,请坐吧。”说的是客套话,语气却不热络。“我替您备些早饭吧。”
今天走得掉吗?兴许——倘若有船趁下午的晚潮起航,倘若船上缺人手。至于去哪儿,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巴尼抬头瞧瞧日头,已经过了晌午。“要是真这么打算,那就耽搁不得。”
在巴尼看来,他们可不像朋友。
虽然情况危急,一想到出海,他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卡洛斯,我的朋友。”桑乔应道。
埃布里马第一次开口:“不走的话,咱们必死无疑。我是首当其冲。”
卡洛斯小心地打招呼,语气不卑不亢:“桑乔·桑切斯,您早。”
巴尼问道:“贝琪奶奶,那你呢?”
巴尼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看,瞧见三个人影。为首的是个宽肩膀的矮个子,衣着华贵,小胡子油腻腻的。他身后左右两侧各跟着一个高个子,隔了一两步的距离,不过衣着普通,应该是下人,要么就是打手。这三个人巴尼都没见过,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都是恶棍。
“我这把岁数,赶不得远路。况且他们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妇道人家。”
这时谈话被打断了。卡洛斯和埃布里马突然紧张起来,一齐瞧着拱券入口。
“那你有什么打算?”
看得出,埃布里马动起了心思。或许他梦想着去到英格兰,重归自由。
“我有个妯娌住在卡蒙娜。”巴尼想起夏天里她曾去那儿走亲戚,住了几个星期。“走去卡蒙娜,一上午就到了。就算阿朗索打听出我在哪儿,估计也懒得找我麻烦。”
“一点不错。”
卡洛斯打定主意。“巴尼、埃布里马,去屋里拿上要带的东西,然后回来集合,数一百个数。”
“也就是说,英国人可以养奴隶,但要是奴隶离开主人,主人没法抓他回去?”
他们的东西都不多。巴尼拿上小钱袋子,塞在腰间衬衣下。他蹬上最结实的那双靴子,披上厚斗篷。他没有剑:长柄剑沉手,是沙场上用的,能刺穿敌人盔甲上的薄弱部位,但近身打斗不方便转圜。巴尼把两英尺长的西班牙匕首收在鞘中,这是把弧形柄、钢质的双刃匕首。街头打斗中,要夺人性命,这种匕首比剑管用。
“他五年前到王桥落脚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马夫,是个叫艾哈迈德的摩洛哥人。艾哈迈德对付牲畜很有一套,一传十、十传百,镇里谁家的马病了,常出钱请他去看。后来罗德里戈听说了,叫艾哈迈德把钱如数交出来,对方不肯,罗德里戈就去值季法庭告他,说艾哈迈德是他的奴隶,钱该归主人,可法官蒂尔伯里判道:‘艾哈迈德没有违反英格兰律法。’罗德里戈输了官司,钱还归艾哈迈德。现如今艾哈迈德有自己的房产,兽医的生意蒸蒸日上。”
几个人聚在院子里。卡洛斯穿了那件毛领子的新外衣,底下佩了剑。贝琪奶奶啜泣不止,卡洛斯跟她拥抱作别,巴尼吻了吻她的脸。
“他有一个奴隶?”
这时贝琪奶奶对埃布里马说:“再吻我一次,我的爱人。”
巴尼略一沉吟。“我的故乡王桥有位葡萄牙来的珠宝商人,叫罗德里戈。他买进上好的布料、花边和丝料,钉上珠子,做成头饰、围巾、面纱等小玩意儿。女人抢着买他的货,不少富家太太从英格兰西边大老远地赶过来。”
埃布里马伸手拥抱她。
埃布里马迟疑着问:“这话怎么说,‘不算有’?”
巴尼皱起眉头,卡洛斯惊叹:“喂——”
“不算有。”
贝琪奶奶热烈地亲吻埃布里马,手埋在他的黑发里;卡洛斯和巴尼目瞪口呆。吻毕,只听她说:“我爱你,埃布里马。我不想你走,但我不能让你留下,死在宗教裁判所的酷刑室。”
“英格兰有奴隶吗?”
埃布里马答道:“谢谢你,埃莉萨,你对我这么好。”
“请讲。”
两个人再次拥吻,之后贝琪奶奶一扭身,奔回屋子里。
巴尼之前没打听过埃布里马的身世,有很多问题想问。埃布里马想不想家?抑或更愿意待在塞维利亚?他约莫四十岁年纪:沦为奴隶时有多大?可想念亲人?这时,却听埃布里马问:“威拉德先生,恕我斗胆有个疑问。”
巴尼心里全是问号:搞什么鬼?
“因为和邻邦打仗,我被俘虏了。在我们那儿,俘虏一般都会充作奴隶,给打赢的一方干农活。我的主人死了,他的寡妇把我卖给了阿拉伯的奴隶贩子……后来,赶了很长一程路,我就到了塞维利亚。”
卡洛斯满脸不可思议,可现在没时间发问。“走吧。”他催促。
“也是,那么……你后来怎么成了奴隶?”
“慢着,”巴尼亮出匕首,“要是路上遇见阿朗索的手下,我不会让他们活捉回去。”
“不然我们打仗的剑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会。”卡洛斯碰了碰剑柄。
“啊!”卡洛斯也大感诧异,“不知怎的我就没想过非洲人也打铁。”
埃布里马掀开斗篷,只见他腰带间插了一把铁头锤子。
“我父亲是个铁匠。”埃布里马答道。
三个人迈出家门,向码头出发。
巴尼听了埃布里马对新炼炉出的妙点子,很是敬佩,吃饭的时候就问他:“你对冶金很在行啊,是跟卡洛斯的父亲学的?”
他们时刻提防阿朗索的手下,不过离家越来越远,危险也渐渐消失。纵然如此,一路上他们引得人人侧目,巴尼才想到几个人模样狰狞,卡洛斯和埃布里马鼻青脸肿,伤口还在流血。
埃布里马和他们同吃。换在大户人家,奴隶是决不能和主人同桌的,不过卡洛斯是干力气活的工匠,埃布里马每天同他并肩挥汗劳作。埃布里马从来恭恭敬敬的,毕竟尊卑有别。
走了一会儿,卡洛斯问埃布里马:“我奶奶?”
饭桌也摆在院子里。除非天气冷得厉害,不然白天他们就在屋外吃。早饭吃的是洋葱炒蛋、小麦面包,配一壶淡酒。几个男子身强力壮,还要干一天的重体力活,饭量都不小。
埃布里马镇定自若。“奴隶总是要陪主人睡觉的。你准知道的。”
卡洛斯的母亲难产而死,他是奶奶带大的。他父亲一年前过世,就在巴尼到来的前几天。三个男人住在拱券的一头,屋主贝琪住另一头。
巴尼插嘴说:“我就不知道。”
真想不出。如今的贝琪奶奶谨慎精明,她私下里曾提醒巴尼说,耶柔玛·鲁伊斯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算盘,铁定会挑一个比巴尼有钱得多的女婿。
“我们在集市聊天,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主人的娼妓。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不过奴隶一般也活不到很大年纪。”他望着巴尼,“你那个相好她爹佩德罗·鲁伊斯就睡法拉,不过得法拉在上面。”
煮饭的炉子也设在院子里,离正房近一些。卡洛斯的奶奶一边搅锅一边呼唤:“孩子们,快洗手去,饭好了。”她是巴尼的姨奶奶,巴尼称她贝琪奶奶,不过塞维利亚人都叫她埃莉萨<a id="noteBack_11" href="#note_11">[11]</a>。贝琪奶奶一副古道热肠,生的并不美,脸上长了一只歪歪的大鼻子。她肩背宽阔,手大脚大,已经六十五岁了,年纪不算轻,但身材并未走样,并且精力充沛。巴尼想起在王桥时听奶奶提起:“我那个妹子贝琪年轻的时候是个惹祸精,所以给送到西班牙去啦。”
“那法拉哭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佩德罗不在了?”
“好主意。”卡洛斯称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