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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着剧痛,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喃喃地说:“魔鬼,下地狱去吧,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大门外围了一群胡格诺教徒,吵吵嚷嚷。他们认定亨利是主谋——人人这么想,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不过除了叫骂,他们尚没有动手,因此府上的守卫没有借口开火。皮埃尔他们没办法走正门,好在公爵府大得很,占了一整片街区,出入口不止一个,两个人从侧门出了府。
皮埃尔咆哮一声,站直身子,一脚踢在她伤口上。没用了:她断了气,双眼空洞洞地瞪着他。
乔治·比龙正在外面候着。皮埃尔吩咐:“备两匹马。咱们有一堆事要办。”
她解脱了。
他揣着黑簿子,出了房间。
他又回到店里,几个手下正四处翻找值钱东西。店里都是纸张一类的东西,他扯下架子上的账本,又翻箱倒柜,把本子、纸张通通堆在屋子中央,从布罗卡尔手里抢过灯笼,打开了,凑到纸边。火苗立刻蹿了上来。
这个诺言,他还是没把握能信守。
内德暗暗庆幸,他和西尔维安全到了左岸。民兵队并非见人就杀,他们找的似乎是皮埃尔那个小本子上记下的人家。不过内德还是捏着一把汗,毕竟护送阿弗罗迪特·博利厄回家时就曾被人拦下盘问,再有一次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总算赶到了塞尔庞特街,内德不由松了口气。两人快步朝小店走去。
皮埃尔站起身。“我午夜前回来。”
街上躺着一具尸体。内德有种不祥的预感。西尔维也一样,她抽噎一声,飞跑过去。尸体周围的卵石路上已被血染红,内德一眼就知道,伊莎贝拉已经不在了。他碰了碰伊莎贝拉的脸,尸体尚有余温,可见死了没多久,难怪衣服没被偷走。
公爵放心了。“你要多久能办妥?”
西尔维泪流满面:“你能不能背上她?”
“是。”皮埃尔并没有把握,但不得不放手一搏。他语气恳切:“不过爵爷您没有危险。即便我没有成事,您也只是白白吩咐人马集合而已,没有大损失。”
“好,帮我一把。”伊莎贝拉身子并不轻,好在使馆离这儿不远,另外他突然想到,如此一来倒像民兵在丢弃尸体,不至于被盘问。
亨利瞪着皮埃尔,半晌不出声,最后说:“你有把握,这些都办得成?”
他伸出双手,拖在伊莎贝拉瘫软的双臂下,突然嗅到一股烟味儿,不由停下手。他朝店里一望,里面有人影晃动。好像是着火了?一团火焰蹿起来,借着火光,他看见几个人翻箱倒柜,想必是在找值钱东西。他对西尔维说:“他们还没走!”
皮埃尔不及细想,冲口而出:“科桑会‘以为’国王命令他撤走。”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两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破了相,鼻子只剩两个洞,周围一圈皱巴巴的浅白伤疤;另一个人一头浓密的金发,小胡子尖尖的,正是皮埃尔。
“国王会命令他撤走?”
内德连忙说:“咱们不能带她了——快跑!”
“科桑是国王的人。”
西尔维伤心欲绝,呆立片刻后,拔腿就跑,内德随即跟了上去。他们迟了一步,只听皮埃尔在背后喊:“就是她!拉斯托,别让她跑了!”
“科利尼有科桑领主和国王的五十个卫兵守护,这还不算他自己的人。”
内德和西尔维肩并着肩,跑到塞尔庞特街尽头,经过圣塞弗兰教堂的大窗时,内德一扭头,看见那个叫拉斯托的人举着长剑,紧追不舍。
“还是包在我身上。”此时此刻,为了赢回亨利的信任,他什么都肯答应。“爵爷只消吩咐手下准备,赶往科利尼府,等我口信一到,立刻取他性命。”
两人顺着宽阔的圣雅克街,一直跑到穷苦者圣朱利安教堂墓园,西尔维脚步滞重,眼见拉斯托就要追上来了。内德心急如焚。拉斯托三十多岁,身强力壮,鼻子显然是在打斗中给人削掉的,看样子久经沙场,剑术过人,只怕自己不是对手。要是不能在几秒钟之内制服他,就会让他凭着体力和经验占上风。唯一的法子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三两下就结果他。
“还是得行会长下令。”
内德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上次就是在这儿截住了那个盯梢的。他直奔教堂东面尽头,一闪身,拉斯托暂时看不见了。他猛地停住脚步,一拉西尔维,让她躲进门廊凹处。
“关闭城门。”巴黎城墙外有一条运河,环绕了大半个都城,出了城门,得经由小桥才能穿过河面,城门一关,无论进出都难如登天。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内德听见拉斯托沉重的脚步声,他右手持剑,左手握匕首,等待时机:不能让对手从眼前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他听着脚步声近了,立刻从门廊闪出来。
亨利说:“民兵队打不打得过胡格诺派?城外还有几千人呢。要是他们快马加鞭冲进城来支援怎么办?只怕胜负难料。”
可惜早了一步。拉斯托似乎怀疑有诈,刚才放缓了脚步,离内德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来不及停住脚步,只一闪身,就躲过了内德的剑尖。
“包在我身上。”皮埃尔只有隐约的计较,不过眼下一帆风顺,亨利又和自己坐在一条船上,他绝不会给细枝末节绊倒。
内德不及细想,提剑猛刺,刺中了拉斯托侧腰。
“那得行会长下令。”行会长也就是市长。“他可不会任我摆布。”
拉斯托闪避不及,依旧向前跑去,剑挑破了,拉斯托身子一斜,脚步踉跄,重重跌倒在地。内德麻木地提剑乱刺。拉斯托扬起长剑,画了个大圈子,内德吃不住力,长剑飞了出去,掉在一座坟上。
“出动民兵队。”
拉斯托趁机翻身站起,别看他人高马大,手脚却灵便。内德瞥见西尔维从门廊里奔出来,大喊:“快跑,西尔维,快跑!”拉斯托冲过来,左刺由砍。内德连连后退,挥着匕首抵挡,躲开正面的一刺、斜里的一挥、又是正面的一剑。他清楚,自己抵挡不了多久了。
这个计策可谓胆大包天,亨利虽然震惊,但没有断然否决;皮埃尔觉得有些眉目了。亨利说:“胡格诺派会反抗。”
拉斯托虚晃一剑,明明是提剑下砍,突然变成正面一刺,内德措手不及。
“叫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敲钟,”皮埃尔举起黑皮本子,里面已经列好了一对对的刺客和刺杀对象,“效忠陛下的贵族以为胡格诺派起兵造反,为了保护国王,杀死反贼头目。”
眼看剑举在半空,拉斯托突然一动不动,紧接着剑尖从他腹中捅出来。内德连忙向后一跳,闪开他刺来的一剑。其实已无必要,拉斯托手里早松了劲儿,只听他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只见西尔维那娇小的身影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内德被打飞的剑,从拉斯托背后抽了出来。
亨利没反应过来。“此话怎讲?”
两人来不及理会拉斯托是死是活,手握着手跑过莫贝尔广场,跑过绞刑架,来到使馆前。
“依我看,他会建议咱们干脆就当新教徒开始造反了。”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他们不是使馆的人,内德从来没见过。其中一个拦下内德:“你不能进去。”
亨利给镇住了,火气小了一点,若有所思。“嗯,他会怎么说?”
内德说:“我是副使,这位是我夫人。快让开。”
皮埃尔一边忍着亨利辱骂,一边绞尽脑汁。他已经有了对策,只是亨利盛怒之下,不知是否听得下去?“我一直在想,爵爷的夏尔叔叔会有什么办法?”
楼上窗前传来沃尔辛厄姆不容置疑的声音:“他们受国王庇护——让他们进来!”
“你说的没一样准!那些胡格诺贵族不久就要离开巴黎,趾高气扬地回老家去了。大好机会白白浪费,就因为我信了你的鬼话。我可不会重蹈覆辙。”
守卫闪在一旁,内德和西尔维迈上台阶,还没走到门前,大门就打开了。
“国王亲自探病,他们消了气。”
他们迈进了避风港。
“你还说,就算科利尼只是受了伤,胡格诺派也一样会造反。”
我娶了西尔维两次,第一次是在小小的穷苦者圣朱利安天主堂,就是在这间教堂外,西尔维杀了那个没鼻子的人;第二次是在英格兰使馆的小礼拜堂,我们按着新教仪式成婚。
皮埃尔不服气。“我跟比龙说让卢维埃用滑膛枪,可他偏说太大。”
西尔维三十一岁,仍是处子之身,我们像是要弥补损失一般,成婚后的几个月,每晚欢爱,早上亦云雨。我将她压在身下,她紧紧抱着我,仿佛溺水之人,之后常常在我怀里哭泣着睡去。
亨利骂个不休:“你说刺杀科利尼,结果失手了!没用的废物。”
伊莎贝拉的尸体不知所终,西尔维无法悼念亡母。最后,我们把烧毁的店铺当作她的坟墓,每个礼拜日,都要站在店外哀悼几分钟。我们手握着手,怀念这个英勇无畏的妇人。
要是夏尔枢机在家就好了,眼下正需要他的权术手腕。可惜夏尔为教会事务去了罗马,皮埃尔只有孤军奋战了。
圣巴托罗缪纪念日惨案并未将新教徒击垮。巴黎城有三千人遇害,其他各地更有数千人死于残杀,但胡格诺派毫无惧意。新教徒居多的城镇收留了大批逃难者,对国王派去的人马关紧了大门。内战再次爆发,吉斯家族作为拥护王权的天主教徒,再次如日中天。
两人在圣殿旧街的吉斯府里;十四年前,皮埃尔初次见到疤面公爵和夏尔枢机,就是在这间奢华的客厅。当年他是一介书生,因为冒用吉斯的姓氏给抓来府上,免不了受一番羞辱,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苦心得到的一切,可能就此付诸东流。他仿佛看见仇家一脸幸灾乐祸,不禁鼻子一酸。
会众继续在马厩或阁楼礼拜;全国上下,新教徒重新聚在秘密地点。
皮埃尔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皇太后出面安抚。”
沃尔辛厄姆受命返回伦敦,我们也一起离开了巴黎。西尔维把城墙街仓库的秘密告诉给纳塔,售卖新教禁书的担子就交给了她。然而,夫人并不愿就此卸下使命,答应还会从日内瓦偷运书籍。为此,她要经由英吉利海峡前往鲁昂,接收运货,送回巴黎,打点关系,将东西运到城墙街。
亨利咆哮:“你说他们会闹事,压根也没有。”
我担心她遭遇不测,但我也知道,有些女子不会任由男人摆布,伊丽莎白女王就是一例。况且,她也未必会听我劝阻。她肩负着神圣使命,我不能夺走。长此以往,她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到那时,她必死无疑。我很清楚。
皮埃尔一向畏惧亨利的父亲疤面公爵,但这些年来,还第一次怕起他来。他腹中绞痛,像受了伤一般。他连忙说:“我明白爵爷说的是气话。”要是想不到法子劝亨利息怒,他这辈子就再没有出头之日。
这是她的宿命。
周六晚上,亨利公爵大发脾气,只因他年少气盛、踌躇满志,不承想天下竟有不如意事。他冲皮埃尔破口大骂:“给我滚!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