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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住学院。”
“人非圣贤。罗杰,有一件事你得想明白。政治上没有圣贤。但即使并非完人,也可以造福苍生。”
纳塔说:“我也得搬走。皮埃尔辞了我,他一向恨我。”
“可多少人死于两人之手!”
“天啊!那你怎么办?”
内德想说,塞尔韦特之所以在欧洲家喻户晓,正是因为新教徒烧死异教徒实属罕见。但转念一想,他不想和罗杰争辩,于是说:“这无可否认,这件事叫约翰·加尔文坏了名誉,直到审判日那一天。但有为数不多的几位一直竭力推行宽容政策——两个宗派都有。法兰西皇太后卡泰丽娜是其一,她是位天主教徒。再就是伊丽莎白女王。”
“我不需要找活儿,单是卖书,我都要跑断腿了。”纳塔坚韧不拔。多年前,西尔维劝她做了眼线,这些年来,她越发坚强机灵。
“可用火刑的又不只有天主教徒。日内瓦那些新教徒不也烧死了米格尔·塞尔韦特。”
西尔维一阵烦恼。“真的非走不可?我们一直倚重你刺探皮埃尔和吉斯家的消息。”
他答道:“我深信人人有信仰上帝的自由,别人如何选择,不必放在心上。我不痛恨天主教徒,我和你母亲——还有你父亲,做了一辈子朋友。在我看来,同是基督教徒,不该因为观念不同而互相残杀。”
“我也没办法,他把我打发了。”
内德同样担心玛格丽的安危。法不容情,他只怕凭一己之力救不了她。
“不能说说好话?”西尔维一筹莫展。
原来罗杰担心的是这件事。倘若斯蒂文·林肯主持弥撒时被抓个正着,或者查出新堡里藏匿圣物,巴特和玛格丽都将性命不保。
“你也知道他的为人。”
“这么说,家里窝藏司铎就是死罪。”
不错。皮埃尔使坏泄愤,凭你说多少好话也没用。事关重大——幸好西尔维随即想到,办法近在眼前。她对阿兰说:“你可以留在皮埃尔身边,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至少从道义上说。伊丽莎白没能信守年轻时的诺言,这也让我痛心不已。但从政治上说,她不可能纵容王土之上有一群人效忠异邦君主——效忠与自己为敌的教宗。普天之下,没有一位君王会容忍这种行为。”
“不行。”
“所以被判刑只因为他们是天主教司铎。”
“我们得知道他有什么阴谋!”
他答道:“没有。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密谋加害伊丽莎白。”
阿兰万分为难。“他害死母亲,我怎么能留在他身边!”
这些司铎坚称伊丽莎白是私生女,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才是英格兰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只是他们并未——尚未有所行动。他们既没有想方设法接触被软禁的玛丽·斯图亚特,也没有号召心怀不满的天主教贵族招兵买马,更没有密谋刺杀伊丽莎白。
“但你笃信新教真信仰。”
倘若问话的是个成年人,内德一定毫不留情,讥笑对方天真愚昧,以为秘密司铎清白无辜。可是他无意驳倒亲生儿子,只希望罗杰明白是非真相。
“自然。”
“他们果真在密谋?”
“传播真福音,是咱们信徒的使命。”
内德答道:“那些人在异国给人培养为司铎,再偷偷送回英格兰。他们效忠于教宗,而非女王陛下。其中有些司铎出身于一个叫作‘耶稣会’的忠坚天主教宗派。伊丽莎白担心这些人密谋推翻自己。”
“我明白。”
这十七个人里,内德亲自审问过大半,可惜并没有问出多少消息,一半因为他们早有防备,受审时守口如瓶,一半因为他们的确知之甚少。那个头目叫作让·英吉利,显然是个化名,对他们所透露的少之又少。在哪里上岸,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神秘人物接应他们,送他们前往各地,他们也不知道。
“而你要为之奉献,最重要的使命或许就是帮我们揭穿你养父的阴谋。”
如今司铎比从前多了许多。斯蒂文是伊丽莎白女王改宗时的遗老,但各地涌现出数十乃至数百个遗少。内德和沃尔辛厄姆已经抓捕了十七个司铎,尽数以叛国罪处死。
阿兰犹豫不决。“真的吗?”
内德瞧出来了,罗杰的困惑由来已久,但不敢对父母提起。内德不由得暗喜,这孩子对自己倾诉心声,足见得是信得过自己。只是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内德猜想斯蒂文·林肯还住在新堡,只是人人心照不宣。他给巴特利特和罗杰两兄弟做教书先生,十有八九还为他们一家主持弥撒。罗杰担心先生身份揭穿,被处以死刑。
“给他当秘书,让他离了你不行。”
罗杰不服气:“可司铎仅仅因为传播天主教信仰就被判了死刑,不是吗?”
“上礼拜我还发誓说要杀了他报仇。”
“她尽力了。”内德搜肠刮肚,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政治的错综复杂,“一边,国会里的清教徒满腹牢骚,整天怪她心慈手软,呼吁对天主教徒处以火刑,效仿玛丽·都铎女王烧死新教徒。另一边,的确有诺福克公爵等天主教徒犯上作乱,意图行刺女王。”
“他过后就忘了——发誓要杀了皮埃尔的人数不胜数。你想一想,要为你母亲报仇,最好的法子——得主嘉许的法子,就是挫败他的诡计,让他不得迫害真信仰。”
罗杰马上反驳:“她并没有信守这个承诺。”
阿兰若有所思:“母亲在天国也会安慰了。”
内德对以一贯的说辞:“伊丽莎白还是公主的时候,曾对我说过,倘若她当上女王,绝不会让英格兰人因为信仰而死。”
“千真万确。”
内德看出罗杰心思敏捷,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阵苦涩。他以罗杰为骄傲,但却不能表露,特别是在这孩子面前。
他再三踌躇。“我得再想想。”
“父亲不去教堂,要向她交罚款。”
西尔维瞥了一眼纳塔,见她偷偷指着自己,意思是说“交给我吧,包在我身上”。西尔维决定作罢,毕竟阿兰把纳塔当作半个母亲。
内德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其实早该有所预料的。罗杰知道本国信奉新教,他父母却是天主教徒,在他这个年纪不免要疑惑。内德一时措手不及,只好敷衍说:“女王并不痛恨天主教徒。”
她于是说:“我们得知道有哪些英国天主教徒勾结吉斯一家,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听罗杰问:“内德爵士,你了解女王。她为什么痛恨天主教徒?”
阿兰说:“上礼拜他们在府里会面,商量入侵英格兰。”
罗杰对内德自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内德是他母亲的朋友,算是半个舅舅。内德关心他,无非是仔细听他抒发意见,拿他的想法当真,斟酌着回答而已。大概因为这个缘故,罗杰有时候会找他吐露心事,这叫他分外欣慰。
“太可怕了。”西尔维其实早就知道了,但内德告诉她,决不可让一个眼线知道有其他情报来源,这是首要法则。“在场的可有英国人?”
内德想起自己的少年岁月。他望着罗杰,心中说:我明白你的苦恼,我有一腔逆耳忠言,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过来人”对我说明白少年人的心思,我从来不以为然,想来你也一样。
“有一个,是英格兰学院的司铎。养父跟这个人碰过几次面,他负责和玛丽·斯图亚特取得联络,这次出兵得有她同意。”
内德婚后无子。十多年来,他和西尔维床笫之间热情未减,但西尔维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夫妻俩都引以为憾,内德也越发疼惜罗杰。
这条消息至关重要,而耶柔玛·鲁伊斯并不知情。西尔维只想马上赶回去告诉给内德,不过还有一件事得弄清楚。她问道:“这个司铎是什么人?”她屏住呼吸。
主教座堂对面的房子里,两人坐在前厅。巴特伯爵来王桥出席值季法庭的春季庭审,把十八岁的巴特利特和十二岁的罗杰一起带来了——巴特以为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亲生的。内德身为王桥市下院议员,这次回来同样是为旁听庭审。
阿兰说:“他自称让·英吉利。”
内德细细观察儿子罗杰的面孔。他心中五味杂陈,一度哽咽。罗杰快长成少年了,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但脸蛋儿仍然稚嫩,说话也是童音。他一头乌黑的卷发,鬼精灵的神色,和玛格丽一模一样,只有眼睛随了内德,是金棕色的。
西尔维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他叫这个名字?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