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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遍布刀蛏贝壳的沙滩,风卷起那一寸深的浅水到处飘洒。我走到一半时,那位妈妈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脚步,她的脸依稀转向我。即便从那么远的距离,我仍然能得到一种神秘的强烈印象,就是那个身影痛彻的恐惧,还有,当她以为,祈望,最后看到女儿在我怀里时,她的如释重负几乎像火焰一样一跃而起。我加快步伐,深一脚浅一脚,越过我们之间的一亩沙滩。现在她向我这里奔跑,还推着那辆巨大的婴儿车,当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差几丈远时,她开始欢快地啼叫,至少听起来像啼叫,婴儿车几乎把我撞倒,孩子从我手臂间挣脱,这时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好像我把孩子从阴间抢救回来了一样,尤其当我说起那个岩洞,还有上涨的潮水。
兔儿岛和铁人之外再远处就是河口岭的地界了,那里的沙滩略逊一筹,后来却成为我受难的现场。
她说:“我没法,真的没法向你形容,找不到她时我万念俱灰的心情。脑袋里好像有一千只海鸥在这里同时尖叫。胸口疼得像被浇了热油。整个浅滩空荡荡地对着我呼啸。啊,我的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爸爸去世后,妈妈,已经沉默不语,用这家医院的话说,越发每况愈下。一天清晨,我醒来后下楼给她沏了茶,然后上来,发现她床上竟然没有人。我大惊失色,急忙跑到楼下,叫她,到处找她,街上,哪里都找遍了。当我碰巧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时,才发现妈妈正缩成一团,像一只牧羊犬,躲在爸爸破旧的摩托车下。我赶紧把她带回家,安顿她在床上躺下,羞愧地意识到,床单已经发灰了,因为她长时间不洗澡。我心情沮丧,从斯莱戈走出来,一直走到罗斯海岬,那里有最可爱的海滩。我想去高尔夫球场走走,那里有小湖和形单影只的鸟儿,还有忽然显现的海市蜃楼,那是远处水边的豪宅,好像它们都在海边喝水(当然,是海水,就是这个意思了)。我向水边走去,经过那些房子,兔儿岛就在青野河水流的对岸,还有那位气定神闲的铁人,身着蓝铁衣,头戴黑铁帽,永久地举手指向深水区,为靠岸的船只指引安全的方向。他置身在危险的礁石上,却标识着安全的水域,如此巧妙的建筑方式一定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我有一次听说,他的兄弟在都柏林荆棘岛的一个小公园里,承担什么任务我就不知道了。
这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她一面紧紧拉着另一个“好孩子”,一面拽着我的胳膊。
我本有可能通过正常渠道找到这份工作,比如,先看到店窗里张贴的招聘启事,然后走进去,向负责人介绍说,我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毕竟是长老会信徒,所以很适合这份工作(贵格会的店主即便很开明,雇员中也还是没有天主教徒,除了克丽茜,她本是天主教徒,但却是在基督教特许学校里长大的)。但事实上,我是通过截然不同的方式得到这份工作的。
“我谢谢你,谢谢你,好孩子。”
历尽苦难之后,能在开罗咖啡店穿起女招待的制服,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我们招待斯莱戈的各色人物,从不对人妄加评论。店主一家是贵格会信徒,经常教导我们不要把任何人拒之门外。所以,你完全应该无视一个潦倒的靠退休金为生的人坐在那喝茶,以为没人看见,从怀里揣着的奶酪上掰下一小块,偷偷放在嘴里。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穿着一件陈旧的棕色西装,当时觉得他真是太老了。其实他可能也就七十岁!那些贫困的顾客根本没有影响咖啡店的生意,斯莱戈的贵妇们照样进来叽叽喳喳。她们围成一圈坐在桌边,像院子里的一群母鸡,闲言碎语和家长里短在她们中间此起彼伏,如一撮撮飞扬的尘土。她们中间有些人聪明绝顶,我们这一班女招待就特别崇拜她们,也爱招待她们,恨不得她们天天来。有些人则咄咄逼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都来光顾,于是这里成了我的大学,在彬彬有礼的端茶送水之间,我学到了很多人情世故。这里也许可以成为我幸福生活的开端,但如今已无从知晓了。
这位普兰提夫人是开罗咖啡店老板的妻子。在回斯莱戈的路上,坐在她的大黑轿车里,她一会就问清了我的情况,虽然我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既然我已终止了学业,父亲去世了,母亲又用我的话说卧病在床,她欣然建议我来开罗咖啡店工作。
他那么随口说我爸爸是警察,真是不堪入耳。我觉得他这样做很不妥当。这种说法我以前也听到过,在哪里听到的,出自谁口,却记不得了。谎言,丑陋的谎言。这种谎言在过去能带来杀身之祸,在爱尔兰的历史上,行刑式枪杀曾经风行一时,新政府在内战期间枪决了七十七个人。死的多数是他们从前的战友。约翰·拉维奥侥幸逃过了一劫,没有成为第七十八个人。但我敢肯定,另外还有在私下里执行的枪决,只是没有记录,也没有记忆。男孩子们在山上凄凉地死去,就像我曾目睹的一幕,或者说我目睹的结局,那出发生在约翰的弟弟威利身上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