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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整天惦记着那个盒子。他不能跟威廉照实说,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不是异想天开的人。他以前主持葬礼的时候,通常都说肉体会腐化,但灵魂会见到永恒的光。但是,这一次他看到尸体的感觉截然不同。对于她的身体,他了解得很细致,她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看见过她的脊柱,她骑自行车的时候,他看见过她的脚踝,她掉在枕头上的头发,他都记在心里。所以,这次看到尸体,他打了个冷战,肉体会液化、烂掉,会被蛆吃掉。那么,这副肉体能去见上帝吗?他的爱子威廉出自他这个肉体,也出自她的肉体。他觉得,这样的想象对威廉不好、有危险。目前,威廉还能承受《格林童话》里一些丑陋和残忍的场景。在《格林童话》里面,有希望的年轻人都会从古堡和洞穴安然回归,蛤蟆新娘最终会变成公主。对于丹尼尔而言,每个被拧掉的头颅、每只倒下的怪兽,乃至被误踩的甲壳虫、从书上掉下来的麻雀、盘子里烧坏的三角形猪肝,都让他感到恶心。他没有梦见过斯蒂芬妮,但梦到了血淋淋的法拉达马头<a href="#note_1" id="noteBack_1">[1]</a>悬挂在城堡大门的上方,摸起来还有温度,还很柔软……他本想读伊妮德·布莱顿107的故事,但他儿子马上打断他。他说:“妈妈不喜欢读那本书,我们都不读那个。我们读这本书吧。”
“我不喜欢吃。味道那么怪。感觉不对。”
他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苟活不下去?在第一个可怕的白天,他想到了未来,他觉得总有一天他必须过好自己的日子,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想得开。在鼓起勇气的同时,他却同时承受着未亡人的痛苦,这干扰到了他的神圣职业。然后,随着从痛苦的过去过渡到空洞的现在,他越积攒力量,越感到痛苦,身体越壮,越觉得有病。因此,他开始努力忘却过去,开始畅想未知的未来。他感觉自己像在没有空气的黑暗隧道里面游泳,呼吸十分困难,隧道闪烁着魅影,他刚主持葬礼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魅影。隧道很狭窄,他像鼹鼠一样奋力向前拱,经常碰到坚硬的阻隔,但他强壮有力,能够一直向前。他没有目标,也不相信这是个死胡同,总有到底的时候。
“威廉,吃你的玉米片。”
他曾希望用尽力气,也曾希望能够彻底释放自我。妻子刚离开的那阵子,也就是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的时候,他会在夜里出去散步,用脚步的韵律舒缓自己压抑的内心。在孤身一人特别漫长的傍晚,等孩子们都上床之后,他会仔细端详这个不大的家,他觉得这个家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像狭窄隧道中的污泥压在自己的身上,可能还更稠密、更沉重。他的目光扫过椅子、桌子、厨房的门和铺瓷砖的厨房地板,她就倒在那里,她趴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只鸟,于是,他再也待不住了,否则他会叫出来或者做出什么暴力的举动,但是,孩子们在睡觉,他不能这样。于是,他会跑出去,跑到教堂去,在教堂的院子里待一会儿,或者跑到运河边去,但是,他对孩子们的牵挂就像沉重的锁链锁着他,他每走一步,这副锁链就更沉重一分。
不可思议。
到了教堂,他很想祈祷,但不是向耶稣祈祷,而是向无所不在的“神”祈祷。这里有这座教堂,全因这个神的存在,而这个神就像弥漫在沉重空气中的“电”,他平时感受不到,但此刻却给了他前进的动力。你使人归于尘土,但你又说,孩子们,你们要回归。教堂并非空荡荡,这里很忙碌,一直很忙碌,甚至人的声音,包括音乐和叹息声都会被淹没。这个世界,乃至在世界以外,不只有人和人的小心思。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之外,丹尼尔能听到别的声音。人们曾经在这里下跪,祈祷脸上的痤疮能消失,免得让人取笑,或者祈祷唱诗班的某个女孩能向他微笑,或者祈祷准备不足的考试能够通过,或者祈祷教区长能注意到她们的新帽子,而且是马上。这些小事情是有规律可循的,说到规律,电会通过肌肉、血液和骨头,然后传到瓷砖地板上。但是,他又不能站在那里喊,叫电冲他来,也不能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撤销”,不能让死人复活。他能要求的是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发挥一点作用。不是他不相信神,是神不相信他。规律是逃脱不掉的。耶稣说过,麻雀从树上掉下来也是上帝的意志,那当然是通过耶稣来实现的,可是,电就不一定是上帝的意志。电伤人,这是自然规律。人的头骨是容易破碎的,心跳很有力,也有节奏,但很脆弱,一个气泡就可以让心跳停止。十字架上挂着的那个神像,表达的是人们的另一种向往,人们希望苦难得到关怀,希望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希望被毁灭的能够重生,像一岁一枯荣的草一样,像圣保罗种下的必然腐朽的麦子。“我若当日像寻常人,在以弗所同野兽战斗,若死人不复活,那于我有什么益处呢?”
“不是我们?他不爱我们吗?”
丹尼尔认为死人不会复活。因为担心已经难以抑制,他冒着夜里的寒风匆匆回到家里;他想到头骨很容易破碎,小心脏很容易停止跳动,他还想到了烧焦的手臂和散落的头发。
“上帝对所有人都好。他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