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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正准备上床睡觉,看见妻子背对着自己,在看《英国好事》。他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在教士服外面套了一件毛衣,再穿上一件粗呢外套,走了出去。他没有摔门,只是平静地走出去。他穿过一条条小路,路旁是工人们住的房子,窗户黑洞洞的,可以闻到炭火熄灭后的煤炭气味。他穿过教堂漆黑的庭院,那里有冰冷的泥土气息,红豆杉的气味。他走到了运河旁的主街上,看到街边商店的窗帘笼罩着夜色,也反射着夜色。他可以闻到腐烂蔬菜的气味,茂密水草的气味,熄灭了的煤炭的气味。走在路上,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祈求上帝指引他、鼓舞他,希望自己能对妻子的冷淡多一点耐心,希望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希望今夜能睡个好觉,其实就是希望妻子不要冷落自己。祈祷和请求不一样,祈祷是解开心结,在本人和上帝之间形成能量传输,这样,他的烦恼就交给上帝去解决了。他的步伐没有因祈祷而停下。呼吸变得更顺畅了。回到家的时候,他的手和脸颊都冻僵了,还带了一身煤炭味儿。
斯蒂芬妮身体的冷淡也让他感到恼火。一开始他虽然有点生气,但觉得妻子这样很有吸引力。他能感受到她的力量,她的冷漠让他害怕,他想给她注入一点活力。他主动追求她,终于得手,得到了她的爱,娶到了她。他相信自己的性冲动,这是他生命中难得的经历。他充分释放了激情,也得到了同样激烈的回应。对于妻子的产后性冷淡,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斯蒂芬妮在床上总是拿后脑勺对着他,或者直接背过身去,把膝盖蜷缩起来顶住下巴,他认为这些都可以归结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太累了,或者各种噪声让她受不了,包括婆婆的呼噜声、马库斯进进出出的声音和孩子的喊叫声。前几个星期,他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心情失落。他不能接受荷尔蒙的起起伏伏,但他本能地了解,很清楚地了解,她的感官兴趣都分给了烹饪、清洁、种菜、浇水、给猫梳毛和采摘花瓣,还有就是欣赏威廉有奶香气息的柔嫩皮肤和光滑的头发。此时,看见伯特抱着威廉,他感到一股怒火直蹿上来,俨然自己的领地被人家侵占了。
斯蒂芬妮还没睡着。“有人找你吗?”
丹尼尔很不高兴,但又为此感到害臊。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包括家里的清静,对工作的绝对热忱,或许还有他的妻子,而他本应该有心理准备的。通过信仰的力量,他好不容易创造了如今的局面,但在如今的局面下,他的信仰没有容身之处。吉迪恩充沛的精力让他沮丧。和丹尼尔一样,吉迪恩是社会关系和责任的产物,丹尼尔忙于解决种种现实问题,例如食物、洗衣、交通和公司,而吉迪恩则致力于帮助人们构建精神生活。他激励年轻人,抚慰伤心人。在教区里,聚集在他周围的主要是迷茫的人、心理失常的人和渴望情感的人。他把他们聚集起来,让大家从对方或从他本人的身上寻找力量和慰藉。丹尼尔觉得吉迪恩大多数的做法是错误和危险的,不过,他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初衷和精力的分配。他记得自己一度想要放弃,想好好清理一下生活。义卖、早晨咖啡会、亲子游或者跟别人结婚,这些事情他通通没有想过。世俗对丹尼尔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他希望事情该来的都自己来。小时候,他问过妈妈:“为什么都没什么事?”他妈妈总会这样回答他:“让我们清净会儿吧,一切都好好的,最好别来烦我。”如今,她倒是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他却越来越觉得烦躁。
“没有。”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
不过,这些不全是实话。她之所以让那些人进家门,多多少少与丹尼尔的妈妈有关。奥顿太太坐在一群人中间,存在感就被削弱了。那些流浪者很好地证明了,所谓“语言主要是为了交流”这一理论是错误的。他们都喜欢自言自语。可怜的内莉说她的头被装在一个很厚、软软的盒子里,听不清,也看不清东西。在描述自己的行为时,她喜欢用祈使句,就像在向另一个人下命令。“把豆子捡起来,把豆子捡起来。拇指按下去,好,放开,行了,几个?六个,足够了,六个足够了。”状态好的时候,莫里斯说话冠冕堂皇,语速很快,喜欢指指点点,常用抽象的词语控诉生活的不公,说总是有人比较倒霉,没有理由可讲。如果状态不好,他就语无伦次,反反复复说海水、贝壳、噪声和鲜血有多么可怕。奥顿太太喜欢说很久之前吃过的东西。格里·伯特用童言童语和威廉交流,听起来有点像内莉。“香蕉软软的,多好呀,加红糖和牛奶,很好吃,对吧?”他不断地重复、重复,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摆脱这一屋子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威廉念着自己才能听懂的词语,节奏和韵律很复杂,反正是自得其乐。斯蒂芬妮扶着他站在她的膝盖上,托着他蹦蹦跳跳,威廉很喜欢这个玩法,笑得很开心,但声音出乎意料地深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一次她走进花园,听到他坐在婴儿车里低声哭:“噢,上帝啊。”随后,声音渐渐抬高,变成了一连串的哀号,“噢,上帝啊,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啊。”再接着是一阵笑声,就像马儿听到了号兵的召唤,“哈哈,哈哈,哈哈。”
“有事吗?”
有一天,内莉、莫里斯、格里和奥顿太太(她永远都待在家里)都在家里,斯蒂芬妮忙着烤茶点饼干,把威廉交给格里抱在膝盖上。这时,丹尼尔突然走进来,看到了格里惊恐的微笑和满脸迷惑但勉强顺从的威廉。他很想去把孩子抢过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等到晚上和妻子独处的时候,他跟她说没必要把伯特、内莉和莫里斯请到家里来,他们这些人有时候挺吓人的。斯蒂芬妮平静地说:“我是想帮你。你的很多事情我帮不上忙,但这些事情我觉得我做得到。我不觉得他们烦,尽我所能吧。”
“没有。我出去走走,透透气,想点事情。”
理论上,晦气当然不可能传染,但人们却有着根深蒂固的本能希望离不幸的人越远越好,免得沾染晦气。斯蒂芬妮不愿意接近格里·伯特,但还是给他端来了茶和司康饼,并请他坐在角落的一只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聊起了天气和这个园子。聊着聊着,格里突然冒出一句:“你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奥顿太太,非常可爱。”斯蒂芬妮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无奈。她说:“我知道,我真的很幸运,自己都感觉有些不真实。”威廉坐在高高的婴儿椅上,把一只塑料天鹅扔了出去。格里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回去。威廉欢呼着,拿着它敲打自己的盘子,又扔了出去。格里再一次捡了回来。斯蒂芬妮客套地说:“他很喜欢您。”“给,宝贝儿。”格里战战兢兢地说。威廉接过了玩具,一边挥舞着,一边大喊:“嗒嗒嗒嗒。”
“你心里有事。”
“行。”他战战兢兢地说。
“也不是。”他讨厌自己这样子说话,听起来很幼稚,都已经是一个结了婚的人。
“进来喝杯茶吧。”斯蒂芬妮说。她顺手拉了一把威廉,离开他投在草地上的阴影。“我刚刚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