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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刚从洗衣店取回的睡衣,钻进被窝,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背后忽然一阵刺痛。若说是跳蚤或蚊子,这种刺痛未免太持久。更何况,冬天也不可能出现这类玩意儿。我爬起来仔细一检查,原来是洗衣店钉名条时的订书针忘记拆了。
看起来好像专门把订书针当成眼中钉,但它的确与我八字不合,让我一再吃到苦头。
这不是洗衣店的疏忽,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所以不能怪任何人。但是我忍不住想,以前用针线缝制名条时,虽然拆的时候比较麻烦,至少不用半夜还得爬起来检查背部吧。
即使平安地将一打鸡蛋放进冰箱,也不能太早安心。还得仔细检查脚边有没有掉落订书针。也许是因为我终年光脚过日子,有两三次踩到订书针,尝到了惨痛的滋味。只是吃颗蛋,也很辛苦。
不只是订书针,我们在生活越来越便利的同时,也遭到这些零碎生活用品的反击。
好了,总算拆开订书针,接着要把一打或八颗鸡蛋移往冰箱。这时,如果从盒子的边端开始拿,往往会失败。要拿最后一颗时,空塑胶盒会失去重心,整个盒子翻倒,鸡蛋掉在地上打破。破掉的蛋,很难清理,执拗地黏在塑胶地砖上,一再擦拭后以为已经没事了,结果干了之后还是干涸结块,碰上忙碌的时候真的很想哭。
沙拉油或酱油、醋这些塑胶瓶装的东西,瓶口的型式,因应各家厂商的不同,各有千秋。有的是瓶口环绕一圈塑胶细带,往箭头的方向拉开;有的是打开外盖后,会冒出凸脐般的拉环,写明让使用者拉那个。
首先要把封闭塑胶盒的订书针一一拆开就是项大工程。订书针坏心眼儿地死咬着有弹力的塑胶不放。这是顾虑到如果轻易便可松脱,鸡蛋在运送途中可能会破,但是未免也太牢固了。我搬出裁缝用的打孔器与尖锥奋战,但是注意力全放在订书针上,有时反而把鸡蛋弄破了。毕竟,这年头的鸡蛋外壳很软。我衷心希望,发明鸡蛋盒子的仁兄,可以示范一次如何稳妥保险地拆开订书针。
我按照指示拉开,但也许是我的方法有误,几乎半年就会有一次在手上弄出小伤口。塑胶的边缘多半没有磨平,有小小的凹凸起伏,所以我也曾因此中招。
鸡蛋盒的问题也一样,因为我曾在上午发生过悲惨的失败。
那本来就不是刀刃,被粗糙的东西割破手时的伤口即便再小也痛得要命,所以康复的速度也特别慢。有一次,我拉开酱油瓶盖上的拉环时,用力过猛令瓶中的酱油顺势溅出,喷到眼睛里。那种刺痛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之后正好与人有约,这把年纪还让人以为自己哭哭啼啼实在太尴尬,为了辩解冒出满身大汗。
我是血压偏低的夜猫子,所以上午脑袋与身体都还没完全清醒,多少有点愣怔,注意力不集中。因为独居,所以也无法晚起,还是与一般人起床的时间一样,但替心爱的花瓶换水一定会等中午过后,眼睛明亮、指尖的神经畅通后再动手。
即便是乙烯基(软质塑胶),我也有过尴尬的体验。
我通常过了中午才去买蛋。即便为了买菜方便,上午就买了蛋,也会等到下午才打开盒子取出鸡蛋,放进冰箱的置蛋架。因为,上午我的手还在睡觉。
很久以前,有所谓的计费咖啡店,按照一个小时五十元至一百元的价码收费,待几个小时都不会被赶出去。我就窝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兼差替广播或周刊写稿,但或许是睡眠不足令我不小心睡着了。蓦然回神,我从额头到一边脸颊,都出现玫瑰刺青。
用“曾经”这个字眼,是因为出现了比鸡蛋更危险的东西。那是装鸡蛋的塑胶容器。
桌上铺的塑胶桌布有镂空的玫瑰花纹,我把脸压在上面,热得头昏脑涨地睡着了,所以这下子条件齐全。这个玫瑰刺青迟迟未消,我请女服务生替我弄来热毛巾,轮流热敷与冷敷,一再去洗手间照镜子。
从此,我就无法相信鸡蛋这种东西。与昔日的土鸡不同,这年头的鸡,都是从小鸡就分在不同的笼子里养大,所以都是无精卵的鸡。打开鸡蛋绝不会出现我见过的那种惊悚画面,但至今,我还是无法接受用针在蛋壳上戳洞,再把里面的蛋汁吸出来喝的那种方式。说得夸张点,打破鸡蛋时,我甚至曾经是强忍恐惧,严阵以待。
听说动物园有一种“周一病”。
因为早上在餐桌打破鸡蛋时,里面赫然出现即将孵化成小鸡的模样。当然已经死掉了,但在自己的碗中,即将形成眼睛与鸟嘴和白色羽毛的东西漂浮在半透明的胶质中,那种画面别提有多恐怖了。
周日阖家入园游玩,拿食物喂动物取乐。动物吃得太多会身体不适,所以叫作“周一病”,其中最令园方头痛的,据说是把塑胶袋吃下肚。被方便的东西整惨的,原来不只是人类。
小时候,我害怕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