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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既明此理,也学楚月儿的法子,顺浪势而为。大凡巨浪来时,浪前必有潜流,伍封借潜流之力顺势施为,再加上楚月儿在另一旁用力方向相同,便觉得费力甚小,同时身形游动也用这法子,自觉如此一来身法水性都有长进,心忖:“怪不楚月儿力气比我小,却能轻松控制木筏。”又想:“老子之学全在于‘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行,便可无恙,月儿比我更明此道!”
他们二人精血气力合于天地自然之道,水性又佳,此刻伍封与楚月儿配合起来,把握浪头顺逆,再加上都是神力惊人,只要略用些力气便足以控制住木筏。虽然罡风急劲、海浪狂暴,木筏却被伍封和楚月儿稳稳扶持住,只是略有起伏。
伍封见这法子甚为有效,暗暗高兴,忽然心头微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这句话是让人法自然,乃能成道。又说‘上善若水’,水是极弱,也是极刚,狂暴时惊天地地,沉静时默然侵渗。若能将力道发如巨浪、敛如死水,岂非更胜过我伍家的运力剑诀?”忽明此理,心中大喜,细心在海浪中揣磨、体察这种变化多端而又无坚不摧的自然之力。
这海上巨浪来去之势凌厉,尤其是数浪相迭,声威更是惊人。伍封与楚月儿都明白这顺其自然的方法,是以并不觉得难为,只觉得木筏急速飘移,也不知道是何方向。伍封在海浪中终日研究融于水之力,大有所成,反觉得一天到晚泡在水中其乐无穷。
这场风雨甚猛,大风一连刮了四日,木筏在风雨中不知道飘了多少里,众人在筏上轻易不敢乱动,在这风雨中无可避靠,自然不可能生火造饭,全靠一点干粮支持。这干粮最多只供人两日之用,但大风刮了四天,木筏在巨浪中起伏,难以立足,全靠握着连着木筏头尾的飞叉铜链才能勉力而行,不过铜链较细,每次只敢走动一二人。水遁者本在木筏靠边处,筏旁大瓮早接满了雨水,水遁者全靠中间这条细链才能送水给人马饮用,行动十分不易。
伍封与楚月儿在筏旁水中,好在旁边便是接水的大瓮,二人就这么饮些水,春雨四女不惧风雨,给二人送些干粮食用,她们见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要使力,是以尽力满足他们二人,好在伍封二人食量甚小,也吃不了多少。两日的干粮支持了四日,众人只好苦忍着饥饿。
海上风雨变幻无常,到第五日时风势减弱,虽然仍下大雨,但海上浪却小了,晚间风雨都停了。伍封和楚月儿松脱了木筏,靠夜明珠之助在水中捉了许多大鱼上来,楚月儿还捡了许多海贝,回到筏上休息。天上仍是黑沉沉的不能见物,好在伍封和楚月儿的两颗夜明珠十分明亮,梦王姬见头顶上的帆布被撕成了数条,一端仍扎在柱上,叹了口气,只好让商壶将帐篷拿了一顶来,带人用帆布条尾打结系上,在筏上立了帐篷。这帐篷是随军之物,颇为巨大,筏上没有这么多地方,只好折叠了一半,在中间设法折起来打几个小结,如同一间小屋。
妙公女催促庖丁刀和侍女造饭,其实不消她说,庖丁刀早已经准备妥当,他这人十分细心,木筏出发时,他便藏了不少干柴在大瓮中封好瓮口,此刻终能用上。他怕引起火烛,在帐外堆好干柴,拿了片破瓮洗净当镬,由怀中用火刀火镰生火。可这火刀火镰是他每日要用的,自然是随身携带,此刻浑身湿透,火刀火镰也被淋湿,就算他想法子擦拭得干些,仍然打不作火。众人有的也带了火刀火镰,将自己身上的火刀火镰拿出来,可每一块都用不上。他见渠牛儿和公敛宏为了稻种宁死而不用为食,遂也不用稻种,只以大鱼为粮。
妙公主摇头叹气道:“莫非我们只能生吃了?”楚月儿忽想起一事来,道:“夫君这‘天照宝剑’的鞘子似乎比火刀火镰还好用。虽然也湿了,但与它物不同,或能点着。”伍封想起那日在卫国发现以宝剑击打剑鞘,能生出极大的火花,可一直未用过。他拔出宝剑,又解下剑鞘,用剑首在鞘上击打数下,果然火花四溅,比火刀火镰击出的火星要好用得多,心中大喜,忙起身到了庖丁刀身边,助他生火。他击出火花,庖丁刀用削细的木枝引火,终于燃起一堆火来。众人不禁发出欢呼之声。
庖丁刀在火上架上当镬的半个大瓮,放满了水,同时剖贝制肴,等水滚时,众人都饮了些热水。庖丁刀再烧一瓮,等水滚时,放入若干物什,可事不凑巧,才一会儿间,天上又哗哗地下起大雨来,片刻间被将火浇灭了。庖丁刀见势不妙,忙将诸物收到帐中。
妙公主叹道:“我可饿得紧了,看来还是只能生吃。”庖丁刀笑道:“小人早有防备,生吃也未必不好。”他将瓮镬内已经弄出的满瓮东西放在一边,众人见里面粘粘糊糊的不知是何东西,无不纳闷。庖丁刀又带着侍女将鱼解开,切成薄片,都粘上那糊糊,用小瓮片盛着,交给伍封等人。
伍封看着这些鱼片,皱眉道:“就这么吃么?”庖丁道笑道:“就这么吃。”伍封心忖这玩意儿是生的,怎么能吃?正踌躇时,妙公主早已经忍不住,一连吃了数片,赞道:“咦,这鱼片滋味不错,真是难为小刀怎么调出来的。”伍封放了一片入嘴,只觉鲜嫩微酸,滋润甘甜,也不觉得腥,赞道:“好!”梦王姬道:“我觉得这调味甚好,是用什么做的?”庖丁刀道:“小人将鲜贝剥开,将贝肉切碎,再配以盐、醢、醯等,便成了调味。这盐是小人前几天在筏上用海水晒的,醢是小人在岛上用肉制成,醯却是由大舟下来时带的一壶。”
楚月儿好奇道:“你怎么想着要带醯?”庖丁刀道:“这醯除了能煮肴、制酸?,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大凡这人跑得辛苦了,或是胃口不好,用少许醯便妥当。小人向来都随身带有此物。”楚月儿点头道:“醯是酸物,酸属木入肝,五味本可为药石之参考。”
庖丁刀将鱼片分给大家食用,众人都觉滋味甚佳。这几日都饿着,今日总算吃得甚饱。伍封和楚月儿趁风未起,又下海捉了许多鱼,庖丁刀将鱼切片与糊糊混在一起,换一个干净大瓮封口藏好,以作干粮。他怕烟熏了伍封和各位夫人,不敢在帐内生火。伍封笑道:“这时候还哪能理会这么多?如不生火烤干衣服,只怕人人都会感染风寒。”
庖丁刀遂在帐内生火,道:“若起风时,筏子跌荡,非得先灭火不可,否则必会烧着了筏子。”这时圉公阳喂饱了马过来,伍封问道:“小阳,我们的马儿怎么样?”圉公阳叹了口气,道:“还算无恙,幸好备足了草料,这些畜牲身子比人可壮健,只是常让他们躺着,有些委屈。”
过不多久,海上又起了风,众人忙灭了火。等风渐渐大时,伍封与楚月儿只好再下水去护筏,如此风止风息,木筏也不知道飘往何处。木浆大多断了,众人也不再理会方向,都知道在这大风浪之下,唯有坐等,保全性命已是十分艰难,还哪能奢想回齐国的事?
筏上众人虽然有帐篷风布遮盖,但筏底是渗水的,是以大多时候都是浑身湿透,只要风雨小时便生火烤衣,人人都是说不出的狼狈。众位夫人有裘服避寒,其余人也有狼皮厚裘,可冬天甚寒,过些日子,筏上的侍女不少染了风寒,这风寒有些传染,除了伍封和楚月儿,便只有梦王姬安然无恙,想是因她练过“坐忘”之诀。其它人大都练过玄菟灵巫氏一门的养颜增力秘术,可仍然挡不住风寒。楚月儿只好趁风雨小时,上筏替人针刺医治,好在她医术甚高,随身除了带金针之外,夏阳还带了不少她配好的药丸药散,勉强能够应付。
因为有这帐篷,就好像在筏上立了大帆,顺风甚快,众人在筏上浑浑沌沌飘行,不知南北。这一场风雨比前些时那场更剧,不过伍封等人已经知道了应对之法,反没有以前那么狼狈。他与楚月儿在水中与风浪抗衡十余日,早已经熟知海浪之性,水性增进之速连他们自己也难以相信。到后来时,只须一手扶筏,另一手还能执铁戟和长矛顺手挑些海草和被风浪掀出的大鱼,扔上木筏。这日伍封正扶筏时,楚月儿忽又传力过来,伍封心忖她定是有话要说,可惜此刻正是风浪紧急时,滔声震天,无法说话。
就这么又飘了十多天,计算日子也已经立春,过了新年。此时已经是公元前474年,伍封一生由小到大,从未如此狼狈地过一个新年。
入春之后,风雨渐弱,这日终于风敛雨霁,只见海上风和日丽,四下看去,海面平整如镜,在日光中映出五彩六色来。
伍封与楚月儿上了木筏,圉公阳放脱战马,庖丁刀准备饭食,众女烤晒衣物不提。梦王姬看着日头方向,面色苍白,叹道:“这次可不大妙,原来我们眼下是往东而行,离齐国越来越远,不知道到了何地。”楚月儿道:“月儿却一直暗记行径。虽然路上曾改风向,不过大致还是往东。只可惜我们经过了两处大陆地,却被风浪逼迫,无法靠近。”伍封知道她的眼力远胜自己,一迭声让人修葺木浆,准备转向。
梦王姬道:“夫君,这数十天我们这运气可不好,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若不是你和月儿了得,我们早已经尽数葬身鱼腹了。眼下众人都辛苦了,是否在附近找个礁石,先上去休整休整?”伍封向众人看去,只见一个个委顿不堪,这些遁者铁勇都是体能极佳之辈,竟然也是如此,连商壶也疲惫不堪。再看渠牛儿、公敛宏和那些侍女时,更是一个个面无人色。伍封心生怜意,点头道:“也好。月儿,我们设法……”,话未说完,楚月儿指着前方道:“夫君,前面有好大片陆地。”
众人目力不如她,尽力看去,却只见茫茫一片大海。过了片刻,伍封笑道:“果然是有陆地,月儿没有看错,快划过去。”众人大喜,操着剩下的十余柄浆,尽力按伍封所指的方向将木筏划过去。过了一个多时辰,人们都见到前面天边一条黑线渐渐显露出来,微有起伏,显是一片极广的陆地。筏上人忍不住大声欢呼,立时精神百倍,向前急划。可这海上看陆地,看起来不太远,若真要划过去可就慢了,一直到了半夜也未能划到,众人心中不免焦燥。
伍封和楚月儿能够夜视,站在筏头看时,见那陆地只在十余里外,此时海中渐渐有不少大小礁石,或高或低,有大有小。伍封忽见陆地上隐隐有火光,暗吃一惊,道:“月儿……”,这时,楚月儿恰好也道:“夫君……”,二人对视一笑,伍封道:“陆上有火光,只怕是有人。我们这么闯上去,是否算侵入了别人的地头?”梦王姬与妙公主等女走来筏头,妙公主道:“这地方是否是朝鲜国呢?灵舅舅在这里当国师,我们只要打着他老人家的名头,便可无妨。”梦王姬摇头道:“决计不是朝鲜,朝鲜哪有这么远?万一陆上的人对我们怀有敌意,那就糟糕了。”楚月儿道:“是啊,我们的勇士眼下可打不了仗。”
伍封想了想,见附近有一的大礁石,足以容得下上百人,道:“我们干脆将木筏系在石上,人马先上这礁石上休息一晚,等养好精神,明日我和月儿先到陆上去瞧瞧,如果平安无恙,我们再到陆上去。”梦王姬点头道:“这样谨慎些最好。”
伍封吩咐下去,商壶将筏上铜链系在礁石上,人马都上了礁,烧火造饭,休息不提。晚间只听见海水拍打着礁石,眼见就要到陆地,众人心中反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踏上这未知的陆地,将会遇到些什么。虽然众人大都是经历过多次战阵凶杀,可这一路上所遇不如意的事委实太多,是以对前面的行程多了一种莫明的警惕。
众人一直在海上飘流了一个多月,终于脚踏实地,睡了整晚,顿觉精神爽利。虽然这礁石上少有平整的地方,但在众人眼中,却胜过木筏百倍。
次日一早,伍封和楚月儿先到海中觅了几头大鱼,又捉了无数虾上礁,众人饱食一顿,便觉疲累尽去,都急于上那陆地。
伍封道:“这片陆地远在海外,不知有何异物,未打听明白,切不可轻易上去。你们在礁上休息,我和月儿上岸去瞧瞧,若无风险我们便上去。”他们二人施展御风之术,并肩向陆上飞过去。他们一路频遇风险,是以不得不小心,此刻穿上衣甲,腰间挂剑,手提铁戟和长矛,一黑一白相映,好在身怀奇术,虽然身有重物,也丝毫不影响飞行。
伍封一飞之间,竟觉自己的飞行速度忽地快了许多,心中大奇,道:“月儿,我忽然觉得快了许多,是何道理?”楚月儿道:“我也觉得快了不少。以前施展此技,还要借风力控制方向,眼下只要心念所动,便能任意变化。咦,我们莫非在不经意间,竟然到了完完全全合于天地之境?”伍封恍然道:“我们与海浪抗衡数十日,这海浪也属天地自然,我们不知不觉已经练到了真正的‘合’的境界。以前我们合于力却借于势,眼下力势皆合,已经与天地自然浑成一体,由御风之技精进至真正的行天之术了。”二人想明此处,心中大喜。楚月儿笑道:“以夫君今日之速,那支离益是比不上了。”伍封点头道:“不过比你还是慢了少许。”楚月儿道:“这是天赋使然,强求不得,就像月儿无论怎么练法,总是只及你的力量三成一样。”
二人新臻妙境,心中喜悦,一路盘旋回转,翩然如神,这十余里地转眼间轻松飞到。一路下看,却不见丝毫人烟。这海边都是礁石,并无海滩,礁石林立,约有方一里许的地方,礁石之后便是一片七八里的空地,生满了草,空地四周便是低矮的林子。看远处海边时,似乎也有沙滩之类。往内陆深处看去,远远地见大片稀稀落落的树林之后,是一片群山,山峦起伏,看起来不太高,都呈浑圆之状,苍翠郁茏。伍封怕梦王姬等人久候耽心,不敢去得太远,见身下所过之地并无人迹,心忖若将木筏停靠礁石,这七八里的空地足以立帐栖身,至于远处再慢慢探查不迟。
二人转身飞回,飘落到了众人驻足的礁石上,伍封道:“这陆地甚大,近处并无人迹,上去无妨。”众人大喜,急收拾行装上了木筏,尽力向陆上划去,不一会儿到了岸边的礁石旁,商壶将铜链系在礁石上,圉公阳用金铁大干搭上桥板,众人在礁林中觅一条类似小径的路窄路,收拾东西蜿蜒上岸,战马也牵上岸去,直到那一片有七八里地的空地,在靠海不远处安定下来。
渠牛儿将周元王所赐的龙伯大旗先插好了,众人将三个帐篷在旗后一排儿立起来,庖丁刀带侍女准备饭肴,圉公阳带几个人将战马牵到地上吃草。伍封听着远远的海浪声,沉吟片刻,让商壶将木筏两旁的大瓮都拆下来,以免海浪推动木筏撞在礁石上,将大瓮撞碎了。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这些大瓮都是宝贝。那些青铜圆盾也都解下来,以备其用。
伍封带着众位夫人在周围看着,只见草地苍郁,生着不知名的小花,嫣红紫绿,春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远看林外天际那一片山峦,耳听海边细微清晰的海浪,都觉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