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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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激动了。”小萨,他亲热地看着你,“也好,现在你就详详细细地把一切告诉我吧,他们真的没对你怎么样?”
“只要不用棍子打他,只要不破他的相,他就……”埃克托尔的声音和强笑渐渐减弱,最后消失。他喘了口气,把手帕收起来。这时,他严肃了起来:“如此说来,我们今晚不应该在这儿开会。”
“真的,爸爸,连审也没有审。”
埃克托尔呆住,望着华盛顿,手帕停留在嘴上。
“那还不错。惊吓总算过去了。”小萨,他甚至略带骄傲地说,“你想跟我谈什么,瘦儿子?”
“乔洛从土木工程学院出来的时候被捕了。”
“我一直在想你的话。你是对的,爸爸。”小萨,你突然感到嘴里发干,“我想离开家找个工作干,赚点钱,再继续读书,爸爸。”
“我还以为我迟到了呢,原来我还是最先到的一个。”埃克托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帕揩了揩前额,吸了一口气,又像吐烟似的吐了出来,“一个电车工人也找不到,警察占领了工会会址。我是同两个阿普拉的人去的,他们也同罢工委员会失去了联系。”
堂费尔民没笑话他,但也没笑,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揩了揩嘴。
门上响了三下,华盛顿说声“请进”。埃克托尔身穿灰色衣服,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爸爸打了你,你就生爸爸的气?”小萨,他把手放在你的膝上,望着你,仿佛在说:让我们把这一切忘掉吧,让我们和解吧,“你都这么大了,而且还是个受迫害的革命者,我却打了你。”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华盛顿说道,“现在他们又逮捕了不少人,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利用这面旗帜再干。”
堂费尔民直起身子,掏出彻斯特费尔德牌香烟和打火机。
“没有一所大学支持圣马可,没有一个工会声援电车工人,”圣地亚哥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停止罢课。”
“我没生你的气,爸爸,只是我不能总想的是一套而生活上又是另一套。请你理解我吧,爸爸。”
“在特鲁希约,我们的动议被否决了,”华盛顿说道,“我们的人只争取到通过一封信在道义上表示声援,也就是说什么也没搞成。”
“你的生活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过下去?”小萨,他感到有点受伤,突然又感到伤心、疲乏,“这个家和你的想法怎么有矛盾了?”
圣地亚哥走到帆布床跟前拿起两封信,一封是库斯科方面来的,是女性纤细的直体字,签名很潦草,带有一个菱形的装饰体。信上说:为了讨论举行声援罢课之事,支部同阿普拉进行了接触。但是警察提前行动了,同志们,警察占领了大学,解散了联合会,至少有二十人被捕,同志们。学生群众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尽管受到挫折,逃脱了镇压的同志们士气仍很高涨。致以兄弟般的敬礼!阿雷基帕方面的来信是打字机打的,字体的颜色不黑不蓝,是紫色的,既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签名。信上说:正当我们在各系的宣传工作进行顺利、气氛有利于支持圣马可罢课的时候,警察开进了学校。被捕者中有八个是我们的人。同志们,希望下次能告诉你们好消息。祝你们成功。
“我不想靠你给的零用钱生活,”小萨,你感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我也不想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为你的负担。我想自力更生,爸爸。”
“这正是我们现在要讨论决定的。”华盛顿说道,“你瞧,这是从库斯科和阿雷基帕来的消息,在那里,事情进行得比我们这儿还糟。”
“你是不愿意靠资本家养活,”小萨,他伤心地微笑着,内心感到痛苦,但不是恨谁,“因为爸爸接受政府的合同,你就不愿跟爸爸住在一起,是不是这样?”
“那我们怎么办?”圣地亚哥说道。
“你别生气,爸爸,你别以为我要……”
“也不一定,政府应该知道今天晚上可能宣布罢课结束,所以应该允许我们开会。”华盛顿说道,“无党派人士吓坏了,想后退。看样子阿普拉也是如此。”
“你长大成人了,我可以对你放心了,是吗?”小萨,他把手伸向你的面孔,拍了拍你的面颊,“我刚才是发火了,我想对你解释一下。有件事这几天马上就要有眉目,参与这件事的有军人、议员和许多有影响的人物。他们监听电话是针对我,不是针对你。有人走漏了风声,贝尔穆德斯那个臭乔洛是利用你的事让我知道他晓得了,他在怀疑我。我们现在不得不把一切停下来,另起炉灶。你瞧,爸爸并不是奥德里亚的走狗,根本不是。我们要把他搞下台。我们将要号召全国举行大选。你会替我保密吧?我是不会对奇斯帕斯讲这件事的,你瞧,我是像对成年人一样对待你的,瘦儿子。”
“他们肯定会来逮捕我们。”圣地亚哥说道。
“你爸爸指的是不是埃斯皮纳将军的谋反?”卡利托斯说道,“他也卷进去了?从来没人知道。”
“联合会有十二名代表被捕,剩下的人要开会。”华盛顿说道,“原则上是要开的,十点钟在医学院。”
“你想搬出去住,让爸爸一个人受折磨,是吗?”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一切都过去了,不要说了,我是爱你的,“你刚才听到了,我同奥德里亚的关系随时随地都可能破裂,所以你没有理由感到羞耻。”
“最好赶快作出决定,然后离开这里。”圣地亚哥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后连吸几口,接着又把烟盒掏出来递给华盛顿,“今天晚上,联合会一定要开会吗?”
“不是因为这个,爸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对政治感兴趣,自己是不是共产党员。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决定自己想要干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谁知道呢?”华盛顿耸耸肩,低下头,片刻之后说道,“我对旅馆的那家伙也怀疑,今天下午他又看了我的证件。亚盖快要来了,我没能把马丁内斯被捕的事通知他。”
“哦,我在想汽车的事。”小萨,他刚才沉默是为了给你时间让你考虑考虑,他一直在对你微笑,“要不要我送你出国一段时间?比如说去墨西哥。考完试,到了一月份,你就去墨西哥留学,学上一两年。我们可以设法说服你妈妈。你看怎么样,瘦儿子?”
“如果拷打他,你认为他会说出来吗?”圣地亚哥仿佛看到马丁内斯被绑在那儿,一个粗壮的人影使劲地拷打他,乔洛面孔上的肌肉收缩着,一副痛苦相,口里发出嗷嗷的叫声。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小萨,你在想,你爸爸大概是想收买你,刚刚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拖延时间,“我需要好好想想,爸爸。”
“我们必须换个地方,”华盛顿说道,“连今天晚上的会议都很危险。”
“到一月前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小萨,他站起来,又拍了拍你的面颊,“出国一趟,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看待各种事物了,你就会看到世界并不是圣马可那个小圈子。你同意吗,瘦儿子?去睡吧,都四点钟了。”
“现在阿普拉分子再也不能夸口说只有他们才作出牺牲了。”圣地亚哥说着,茫然地笑了。
堂费尔民把最后一口酒喝掉,关了灯,父子二人一起上楼。在卧室门前,堂费尔民低下头吻了儿子一下:你要相信爸爸,瘦儿子,不管你成为什么人,不管你干了什么事,你始终都是我最亲爱的人,瘦儿子。圣地亚哥走进卧室,一下子跌躺在床上。他望着窗外那片天空直到天亮。天大亮时,他起身向衣橱走去,铁丝还在那里,是他最近一次藏进去的。
天花板上吊着一只吊灯,唯一的灯泡挂得很高,射出暗淡的光线。
“我很久没偷自己的钱了,卡利托斯。”圣地亚哥说道。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乔洛马丁内斯从土木工程学院出来的时候被逮捕了。”华盛顿面容憔悴,眼圈发黑,严肃得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家人到警察局去看他,但没看到。”
那扑满的形状是一头小猪,肥胖,噘嘴,卷卷的尾巴,放在奇斯帕斯和蒂蒂的照片之间,靠近中学球赛的小旗子。圣地亚哥把扑满中的钞票掏光。送牛奶的和送面包的都来过了,安布罗修在车房里擦车。
“市中心布满了警察,”圣地亚哥说道,“今天晚上还要搞一次飞行示威呢。”
“你是多久以后进《纪事报》工作的?”卡利托斯问道。
圣马可大学大门上的标语牌已经被警察扯下,墙上的“罢课万岁!”和“打倒奥德里亚!”的标语也早被刷掉。大学校园里看不见一个学生,供奉先行者的小教堂对面有几个警察挤在一堆。阿桑加罗大街的拐角处有两辆巡逻车,附近的场地上有一个突击队。圣地亚哥走过哥尔梅纳路,到了圣马丁广场。团结大街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名警察在行人中间,他们毫不在乎地挎着冲锋枪,背着防毒面罩,腰上缠着一串催泪弹。下班的职员、流浪汉和猎艳者看着他们,或是反感,或是好奇,但并不害怕。中心广场上也有巡逻车,总统府的铁栏杆前,除了身穿黑红两色军服的岗哨,又加上了头戴钢盔的士兵。在桥那边的利马克区却连一个交警也没有。长着流氓面孔的年轻人和痨病鬼面孔的流氓坐在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塑像旁陈旧的路灯下喷云吐雾,醉汉们摇摇晃晃地拥出酒馆。圣地亚哥就在这些酒馆、乞丐、衣衫褴褛的儿童和丧家犬中间向前走着。莫哥依昂是间狭长的旅馆,就像它所在的土路胡同一样。壁龛似的接待处空无一人,走廊和楼梯黑暗无光。旅馆二层的那个房间,门的四周装饰着金黄色的门框,门要比门框小得多。作为暗号,圣地亚哥在门口敲了三下。推开门,他看到华盛顾的面孔、铺着毯子的帆布床、没有枕套的枕头、两把椅子和一个痰盂罐。
“两个星期之后,安布罗修。”圣地亚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