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3/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因此,理所当然地,当中尉恋爱后开始考虑结婚的时候,他就首先把未婚妻介绍给萨尔瓦多和乌拉尼娅认识,当然还有梅卡姨妈——母亲的十一个姐妹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哦,亲爱的路易莎·希尔!中尉一想起这个可爱的姑娘,内疚就撕裂他的心肺,怒火就阵阵涌上心头。他拿出一支香烟放在嘴上。萨尔瓦多用打火机给他点烟。哦,美丽、娇艳的路易莎·希尔!在一次演习之后,他和两个战友在罗马纳乘着一艘帆船在海上兜风。船靠码头时,有两个姑娘在买鲜鱼。三个军官上前搭讪,然后就陪着两位姑娘去听音乐。接着,姑娘们邀请三位军官去看一对夫妻。只有阿玛迪多能去,因为那天他轮休,两位战友则必须回兵营。他发疯似的爱上了那个身材苗条、性格活泼的大眼睛姑娘,她跳起默朗格舞来可以与多米尼加之声的女明星相媲美。姑娘也爱上了这个潇洒的军官。两人第二次出去玩的时候,看了电影又去跳了舞,他吻了她、抱了她。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儿,我再也不会找别的姑娘了。自从当上士官生,这样肉麻的话阿玛迪多就跟许多女人说过,但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话。路易莎带他去看住在罗马纳的父母,他请她去住在特鲁希略城的梅卡姨妈家吃午饭。一个星期天,他带她去看萨尔瓦多和乌拉尼娅,大家都特别喜欢路易莎。他说很想向她求婚,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全家给他打气,说路易莎非常迷人。于是,阿玛迪多正式向她父母提出了结婚的请求。根据军规,他向侍卫副官指挥部递交了结婚申请报告。
又一次暂停。上校第三次斟酒。他用手放冰块。“干杯!”三人又喝了下去。阿玛迪多那时心里想:“宁可喝甜酒加可口可乐,也不喝威士忌,太苦了!”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喝尊尼获加。他心里说:“我真蠢!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上校的红手帕真奇怪。他看到过白的、蓝的、灰的。可是没有见过红的!真是别出心裁!
“那咱们去喝杯啤酒。你用不着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您将来的责任越来越大,”上校神情严肃地说道,“元首想肯定地知道您是不是能适应要求。”
萨尔瓦多用他清澈的目光注视着阿玛迪多,传给他一种生命的愉悦。
“上校,我应该怎么办?”如此地转弯抹角真让阿玛迪多恼火。“我一向都完成上级的命令。我绝对不会让元首失望。是不是指的忠诚考验啊?”
“萨尔瓦多,你别说了!你早就对我说过了。我也早就听见了。我已经忘记那些话了。我还要像从前一样去你那里,那也是我的家。”
上校低头望着桌面。他抬起头的时候,中尉看到他那闪烁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意的闪光。
中尉怎么也没有想到萨尔瓦多会秘密参加推翻政府的活动,会帮助反对特鲁希略的组织。卡斯特罗分子六月十四日在康斯坦萨、麦蒙和埃斯德罗·翁托登陆以后,人们就组织起来反抗了。当时不是牺牲了很多人吗?他知道姨父讨厌这个政权,尽管萨尔瓦多和妻子在他面前说话很小心,可总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反政府的话。夫妻俩随后立刻打住,因为他和她知道:虽然阿玛迪多对政治不感兴趣,可是也像任何一个军官一样,对这位三十年来掌握着国家命运、决定着多米尼加人生死的最高元首、大恩人、祖国之父表现出根深蒂固、狗一般的忠诚。
“的确,对有种的军官,对特鲁希略主义者,用不着掩盖坏消息。中尉,你说得有道理。先干完这件蠢事吧!然后去普莎家里庆祝你的晋升。”上校说着站起来。
“我同‘六·一四’的年轻人有联系。如果被发现了,那对你很危险。想想看,你是特鲁希略侍卫副官队里的人啊!”
萨尔瓦多声音嘶哑、表情沮丧,费力地开口道:“让你干什么?”
“突厥”的表情几乎一向是平静的,但这时肌肉在抽搐,眼睛里闪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让我亲手杀死一个叛徒。上校是这么说的:‘中尉,手别抖!’”
“什么样的麻烦?”
他们离开四十一号时,阿玛迪多觉得脑袋嗡嗡在响。在那棵高大的竹子旁边,在已经变成了军情局的监狱和审讯中心的楼房旁边,在距离中尉开来的那辆吉普车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辆一模一样的吉普车,车灯是熄灭的。后排座上,两个卫兵用枪押解着一个家伙,他双手被捆,嘴巴被毛巾堵着。
“我们不想影响你的前途。如果你来我们家,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中尉,请跟我来!”乔尼·阿贝斯说着坐到了方向盘后面,后排就是卫兵和囚犯。“罗伯托,你跟在我们后面!”
“萨尔瓦多,怎么回事?”
两辆吉普车开出了监狱大门。一上海岸公路,暴风雨就来了,夜空里充满了雷鸣和闪电。暴雨把他们浇了个透湿。
姨父说话的声音太小,小伙子只好把耳朵凑过去。
“下吧,下吧!浇湿了也不怕,”上校说道,“大雨可以驱散热气。农民正盼着来点雨呢。”
阿玛迪多闭上了眼睛,呼吸着从四扇打开的小车窗吹进来的海风。英贝特、萨尔瓦多和安东尼奥·德·拉·玛萨保持着沉默。他认识英贝特和德·拉·玛萨是在马哈马·甘迪大街上的萨尔瓦多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成为“突厥”和玛萨争吵的目击者,当时他以为这两人会掏出枪来。几个月后两人和好了,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干掉“公羊”。一九五九年那一天,在乌拉尼娅和萨尔瓦多为阿玛迪多准备的那个晚会上大家都喝了许多甜酒,谁能告诉阿玛迪多两年以后,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日星期二,在温暖、布满星星的夜空下,他要等待特鲁希略本人的到来,然后把这个大元帅干掉呢?有一天,萨尔瓦多和他走到距离马哈马·甘迪大街二十一号不远的地方,这位姨父把他拉到花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神情严肃地对他说了一番话。从那时起到现在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姨父说:“阿玛迪多,我得跟你说点事。因为我喜欢你,我们这个家都喜欢你。”
他不记得路上跑了多少时间,但是路程肯定不长,因为他刚好记得吉普车停在胡安娜大街上以后,他们走进普莎·威迪尼的妓院时妓院客厅的挂钟显示正是夜里十点。整个事件,从中尉去接菲盖罗阿·加里翁少校,到把事情办完,一共用了不到两个小时。阿贝斯·加西亚离开了公路,吉普车跳了一下,摇摇晃晃的好像要摔倒在布满蒿草与乱石的荒地里。后面紧跟的少校的吉普车用大灯照着穿行的上校和汽车。外面很黑,但中尉知道他们是在沿着海岸线前进,因为海浪的轰鸣声早已在敲击着他的耳鼓了。中尉觉得他们是在绕着卡莱塔的小码头转圈子。吉普车刚一停下,雨就停了。上校跳下车,阿玛迪多也跟着跳下来。两个卫兵训练有素,不等长官下达命令就把囚犯推下了车。借助一道闪电,中尉看到那个被堵住嘴的家伙没有穿鞋。整个行车过程中,这个囚犯一直很温顺,可是刚一下车,仿佛终于意识到了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他开始挣扎、咆哮,拼命要挣脱捆绑并吐掉嘴上堵的东西。阿玛迪多在此之前不想看这个犯人,但现在他注意到他头部摇晃的动作,知道他想让嘴巴自由,想说点什么,可能是要他们手下留情,也许是要破口大骂。中尉想:“如果我掏枪向上校、少校和两个卫兵开火,把犯人放跑,那会怎样呢?”
阿玛迪多心里说:“你已经有了一颗基督徒的心。”在他活在世上三十一年的时间里,在所有的熟人里,他最钦佩的就是萨尔瓦多。阿玛迪多有个名叫乌拉尼娅·米耶赛斯的姨妈嫁给了萨尔瓦多,阿玛迪多非常喜欢这位姨妈。自从他当上了卡雷拉斯军事战役学院(院长是特鲁希略的女儿安赫丽塔的丈夫)的士官生以后,就习惯在放假的日子里到萨尔瓦多家里去玩。姨父在阿玛迪多的生活里变得重要至极;他有事就与姨父商量,也把心中的烦恼、梦想和疑惑告诉姨父,每有重大决定之前都请姨父出主意。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一家人为庆祝阿玛迪多晋升军官——在一届三十五名军官中名列第一——举办了舞会,参加舞会的有十一位姨妈;几年后,他们又为他举办了一次舞会。年轻的中尉以为得到一生中最好的消息:已经批准他到军队中声誉最高的单位——侍从副官队——服役,负责警卫大元帅、国家最高元首的安全。
萨尔瓦多说:“那礁石上的死尸就不是一具了,而是两具。”
萨尔瓦多承认说:“十年来,我每天都去领圣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颗基督徒应该有的灵魂。这事只有上帝清楚。”
“雨停了,还不错,”少校菲盖罗阿·加里翁边下车边抱怨道,“他妈的,我浑身都湿透了。”
“为了怀着圣洁的心灵参加这么重大的事情,今天早晨你去教堂领圣餐了吗?”英贝特继续挑衅道。
“中尉,您带枪了吗?”阿贝斯·加西亚上校问道,“别让这个可怜虫多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