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2/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夫人,元首来看您啦!夫人,是大元帅来啦!”
“我当时对您起誓了,”乌拉尼娅说道,“就是这样,我那时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就是在你威胁用人们说‘如果谁敢重复这个小姑娘瞎编的故事,那就别在这里干活了’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什么。那时我真的是天真无邪。后来等到我发现了元首访问部长太太的原因时,这些部长已经不能像恩里克斯·乌莱尼亚那样辞职了。他们一个个像堂伏瓦伊兰那样,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当‘乌龟’。他们除去捞些好处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您也干过这事,对吧?元首来看过妈妈吗?那是不是在我出生之前?是不是我还很小,记不住这种事?只要部长的太太长得漂亮,元首就干这种事,对吗?我妈妈很美,是不是?我不记得元首来过咱们家,但是以前可能来过。我妈妈是怎么办的?甘心忍受吗?为这份宠幸自豪?高兴?这是规矩,对吗?咱们国家许多女人会感谢元首能跟她们性交。您觉得这很粗俗吗?可您那亲爱的元首经常使用‘性交’这个词。”
妈妈那时听到有辆汽车在家门口停下来,心里扑通跳了一下。她没有动作,透过窗帘感觉到一辆豪华汽车的颜色、光洁的车身和耀眼的反光。她听到了脚步声、两三下门铃声——她吓得一动不动,仿佛被催眠了一样,接着是女佣开门的声音。她听到楼梯下有人简短地说了几句什么。她发了疯似的心脏好像要爆炸了一样。有人在轻轻敲卧室的门。女佣,年轻的印第安姑娘,头戴发套,惊慌失措地出现在半开着的门口:
对,这就是他:特鲁希略。乌拉尼娅知道他的许多事情。她阅读过大量关于特鲁希略时代的书籍。特鲁希略在讲话时——如果需要装扮成伟大领袖——可以非常小心、仔细、庄重、高雅;但是到了夜间,喝上几杯西班牙卡洛斯一世牌白兰地之后,他可以说出最下流、粗野的话,他可以像糖厂、甘蔗地、码头、体育场或者妓院里的人们那样讲话,可以像有些男人觉得自己应该更“有种”而需要骂娘一样。有些场合,元首会变得极其粗野,会把他年轻时当庄园工头或者巡逻队员讲的粗话重复出来。他手下的侍从们,无论是对这些粗话还是卡布拉尔参议员和宪法专家贝奥多为元首写的讲演,都同样高声喝彩。元首有一次甚至吹嘘他“操过的娘儿们”,侍从们也同样喝彩,哪怕这样做会得罪元首的母亲和元首夫人,哪怕“那些娘儿们”就是他们的老婆、姐妹、母亲或者女儿。这并非夸张,多米尼加人头脑一发烧,什么也挡不住,可以把事情美化和丑化到极点,可以把一说成一万。凭着这份可怕的才能,多米尼加人编造和篡改了许多历史。但是,巴拉奥纳的故事应该是真的。乌拉尼娅没有读过这个故事,但是听人说过(听的时候感到恶心),那人一直是元首身边的亲信。
乌拉尼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仔细看看房间。床头柜上,有两张镶银框的照片。一张是她第一次领圣餐时拍的,那一年母亲去世了。母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大概带着这样的印象:女儿身穿精美的薄纱白裙,脸上一副天使般宁静的表情。另外一张照片是母亲的:年轻美丽,黑发从中间一分为二,眉毛弯弯如月,眼神似梦似愁。那是一张老照片,有些皱褶。她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妈妈的照片亲吻了一下。
“爸爸,就是那个‘宪法专家兼酒鬼’,对,就是那个亨利·奇里诺斯参议员,那个出卖了您的犹大。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会跟他在一起,你感到奇怪吗?那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是世界银行的官员。行长要我代表他出席多米尼加大使的招待会。确切地说,是巴拉格尔总统任命的大使,是巴拉格尔总统领导下的人民民主政府派遣的大使。爸爸,奇里诺斯干得比您漂亮。他把您挤到一边去,在特鲁希略面前没有失宠,最后摇身一变,又投靠了民主政府,尽管他跟您一样都是铁杆特鲁希略分子。他那时在华盛顿当大使,丑得厉害,肥得像猪,一面招待客人,一面喝个不停,他极力用特鲁希略时代的奇闻逸事让客人们开心。您瞧瞧这个人!”
“您允许元首跟我妈妈上床?您忍气吞声了?您利用这件事爬到领导层里去了?”
瘫痪的病人闭上了眼睛。是睡着了吗?他头靠在椅背上,干瘪、空洞的嘴巴张开着。今天,他显得更加瘦弱了。从睡衣掀开的一角看去,可以隐约看到汗毛稀少的胸膛、苍白的皮肤和突出的肋骨。他节奏缓慢地呼吸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爸爸没有穿袜子,踝骨和脚面仿佛儿童的一样。
她发现老人家脸上有惊恐的神色。瘦弱的身体,好像又吸收了什么,突然向上一动。乌拉尼娅探过头去仔细观察。是不是错觉呢?他好像在听她说话,仿佛在努力理解她说的内容。
奇里诺斯没有认出乌拉尼娅。他怎能想象得到,这个世界银行的官员、用英语转达行长的问候的女人竟然会是他从前的同事和同志卡布拉尔的女儿呢?礼节性的问候一结束,乌拉尼娅就设法与这位大使拉开距离,同那些像她一样由于职务所迫而不得不在场的人们说些废话。过了一会儿,她准备告辞。她走到那圈聆听民主大使讲故事的人群边上,大使讲的内容把她吸引住了。这个头发灰白、皮肤粗糙、牙齿歪斜、三层下巴、肚皮快要撑破蓝色西装及银色马甲、打着红色领带的人物,就是奇里诺斯大使,他正在讲述特鲁希略时代晚期发生在巴拉奥纳的那件事——特鲁希略非常喜欢吹牛,在一次胡吹的时候宣布,为了给全国做榜样和推动多米尼加民主化进程,他要隐退(其实他已经安排他的弟弟、绰号“黑人”的埃克托尔·比恩韦尼多充当傀儡总统),不再参加总统竞选,而是到一个偏远省份谋求一个省长职位,将来的身份是反对派领袖!
“我在曼哈顿的家堆满了书,”乌拉尼娅又开口道,“我的书很多,就像我小时候的这个家一样。法律的、经济的、历史的,都有。但是,我卧室里的书都是多米尼加人写的。见证录、散文、回忆录,还有许多历史书。您猜是什么历史时期的?特鲁希略时代的。还能是哪个时期呢?是多米尼加五百年来最重要的时期啊!我小的时候您总是这么信心十足地告诉我。爸爸,的确如此。在特鲁希略统治的三十一年里,我们从西班牙征服美洲以来,所忍受的一切不幸都落到实处了。在有些历史书里还出现了您的名字,您也是个人物哩!国务委员、参议员、多米尼加党主席。爸爸,有什么角色是您没有当过的吗?我现在成了特鲁希略问题专家了。我不玩桥牌,不打高尔夫,不骑马,不听歌剧,我的业余爱好是了解特鲁希略时代发生的事情。爸爸,遗憾的是您和我不能谈话。有多少事情本来您是可以给我说清楚的,您是元首的左膀右臂啊!您那亲爱的元首可没有好好奖励过您对他的忠诚。比如,从前我很想请您给我说明元首陛下是不是跟我妈妈睡过觉!”
民主政府的大使用力喘了一口气,眯缝着小眼偷偷看了一下他这番话的效果。接着,他又用讽刺的口吻说道:“先生们,请注意,特鲁希略居然自己反对自己的政权。”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下去:“在那次选举运动中,元首的左膀右臂之一、堂伏瓦伊兰发表演说,呼吁元首出来参加竞选,不是当省长,而是做多米尼加人民心脏的主宰者:共和国总统。大家都以为这是堂伏瓦伊兰遵照元首的指示行事呢。但并非如此。或者至少那一夜并非如此。”奇里诺斯大使目光调皮地一闪,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因为有这样的可能:堂伏瓦伊兰的确是按照元首的命令演说的,但是元首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把那出假戏再表演几天。元首经常这样反复无常,哪怕把最有才干的合作伙伴弄得狼狈不堪。堂伏瓦伊兰虽然后来被戴上巴洛克式的绿帽子,但是也显露了他杰出的才华。元首因为他那篇使徒传式的演说处罚了他,这是元首一贯的做法:在你感到最痛苦的地方,羞辱你男子汉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