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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格尔博士站起身来。

除去元首被暗杀这个话题,兰菲斯·特鲁希略——他在圣伊希德罗空军基地整天喝得酩酊大醉,或者去博卡·奇卡的海边别墅,因为那里住着他在巴黎最近搞上并且带回国的情人(连同其母)、夜总会的一个舞女,而他把自己怀孕的合法妻子、年轻的女演员丽塔·米兰留在了巴黎——总是表现得比巴拉格尔预期的好得多。他无奈地接受了特鲁希略城又改回原来的名字圣多明各的事实;同意重新命名那些叫作“大元帅”“兰菲斯”“拉德哈麦斯”“安赫丽塔”“堂娜·胡里娅”和“堂娜·玛丽亚”的城镇、街道、广场、高山大川和桥梁;他并不坚持过分惩罚那些捣毁位于大街小巷、公园和公路上特鲁希略及其家属的雕像、铜牌、照片和图片的大学生、不法分子以及流浪汉。他没有讨价还价就同意了巴拉格尔这样的建议:“出于慷慨的爱国主义行动”,把属于大元帅及其子女的土地、庄园和农场转让给国家,也就是说分给人民。兰菲斯用公开信的方式做了这一决定。这样一来,国家就成了全国百分之四十可耕地的主人,即在古巴政府之后,多米尼加是在拉丁美洲拥有国有企业最多的国家。兰菲斯将军还抚慰元首的弟弟们、那些粗鲁的酒色之徒的情绪,因为特鲁希略主义的装饰和象征的逐渐消失,让他们感到困惑不解。

兰菲斯摇摇头。他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他用广播剧演员的悦耳声音解释道:“通过别的渠道,我早已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他耸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不错,我认为没有别的策略可行。为了避免美国入侵和共产党的捣乱,为了让美洲国家组织和华盛顿解除对我们的制裁,我赞成您的计划。每个步骤、每个措施、每个协定都要跟我商量并且等我批准。对,就是这样。指挥军队和国家安全是我的事。不允许别人干涉,无论您、非军事官员还是美国佬都不行。任何一个与杀害我父亲有关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一天晚上,巴拉格尔与妹妹们共进晚餐(每天的食谱很简单:鸡汤、米饭、凉拌菜和牛奶、点心)之后,起身要去上床的时候,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他昏迷的时间只有几秒钟,可是费利克斯·高伊科大夫提醒他,如果还是继续节奏紧张的工作,那到年底之前,心脏或者大脑就会像炸弹一样爆炸。他应该多休息——自从特鲁希略死后,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应该锻炼身体,周末放松一下。他强迫自己每晚在床上躺五个小时;午饭后散步,尽管为了避免麻烦的社交联系,要远离乔治·华盛顿大道。他常去老兰菲斯公园,如今那里重新命名为埃乌海尼奥·玛丽亚。星期天,做完弥撒之后,为了放松情绪,他就读上两个小时的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诗歌,或者是西班牙黄金世纪时期的经典作品。有时在大街上会遇到某个易怒的家伙骂他:“巴拉格尔,你是个纸娃娃!”但是,更多的情况下是人们友好的问候:“总统先生,您好!”他摘下帽子(他习惯戴得很低,唯恐风把帽子吹跑),彬彬有礼地答谢。

“将军,这我知道。目前的形势迫使我必须与您开诚布公。我刚刚讲了我认为唯一可行的策略。如果您认为还有别的出路,那再好不过了。抽屉里有我已经写好的辞职书。要不要我提交国会讨论?”

一九六一年十月二日,巴拉格尔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大会上宣布: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真正的民主和新面貌正在诞生。当着一百多个国家代表的面,他承认:特鲁希略的独裁统治犯了时代错误,它不合乎世界潮流,是对自由和人权的野蛮践踏。他还呼吁自由世界的国家帮助他把法律和自由交还给多米尼加人民。几天后,巴拉格尔收到了堂娜·玛丽亚·马丁内斯寄自巴黎的一封充满了痛苦言词的信。这位前第一夫人埋怨他:“总统对特鲁希略时代的描述是不公平的;您忘记了我丈夫还做了许多好事,您本人在长达三十一年的时间里就不停地高度赞美元首。”但是,让总统感到不安的是特鲁希略的弟弟们,而不是玛丽亚·马丁内斯。他获悉:贝坦和“黑人”曾经与兰菲斯有过一次暴风雨般的会晤。这两人质问兰菲斯:是你允许这个不可信任的好事之徒去联合国侮辱你父亲的吗?他们愤然道:早该把这家伙从国家宫轰出去了;应该按照人民的要求,重新让特鲁希略家族的人掌握大权!兰菲斯辩解说,如果发动政变,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入侵就不可避免。因为美国领事约翰·卡尔文·希尔亲自警告过他。要保住老本的唯一可能性在于:在总统这个脆弱的合法代表身后,我们团结一致。巴拉格尔在巧妙地活动,争取让美洲国家组织和美国解除制裁。为此,他就不得不在联合国发表违心的演说。

“巴拉格尔博士,您会因为对我说了这么多事情而丢掉性命的。只要一半的事情就会没命!”

但是,在巴拉格尔从纽约回来后不久的一次会晤中,特鲁希略的长子表现得很不宽容。他的敌意是如此强烈,决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巴拉格尔打住了话头。兰菲斯将军仍然像看父亲遗体时那样脸色惨白。

“您还要继续攻击我父亲吗?”兰菲斯坐在元首被害前几小时坐过的座位上,目光盯着大海,向总统发问。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兰菲斯一次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元首的长子是不是在听呢?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的眼睛时而注视着巴拉格尔,时而迷茫地望着别处。巴拉格尔博士心想,这样的眼神可能就是精神错乱和极端消沉的危险开端,过去他就是因为这个毛病才被送到法国和比利时的精神病院住院治疗的。但是,如果兰菲斯在听他的话,那他就可能是在权衡利弊。因为尽管他是个酒鬼,堕落,没有政治才能,也不关心国家大事,他的感情似乎完全消耗在女人、骏马、飞机和美酒之中,也可能像他父亲一样冷酷无情,但确定无疑的是:他很聪明。很可能他是这个家族中唯一能动脑筋注意吃喝玩乐之外事情的人。他反应快速、敏锐,如果接受培养,本来是可以结出累累硕果的。巴拉格尔这番大胆、坦率的表达就是针对兰菲斯的聪明本性的。总统确信,这是自己最后的一张王牌,如果他不被带枪的老爷当成废物除掉。

“将军,我别无选择!”总统点点头,口气是痛苦的。“如果我要他们相信这里的一切都在变化,国家在实行民主开放,那就应该对过去进行反省。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痛苦的。对我来说,也不轻松。政治有时就要求撕破脸皮!”

“特鲁希略的大业延续下去,延续很久,或者不能延续,都取决于您,也仅仅取决于您。假如元首的遗产丢失了,那多米尼加共和国就会重新陷入野蛮状态。咱们就得像一九三〇年以前那样重新跟海地竞争,看看谁是西半球最贫穷和充满暴力的国家。”

兰菲斯好久不说话。他是不是又喝醉了?难道吸毒了?导致疯癫状态的精神危机又逼近了?他眼圈青紫,两眼发红,闪烁着不安的神色,脸上有奇怪的表情。

华金·巴拉格尔博士很清楚,他的前途和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前途都取决于这次谈话。因此,他才决定做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做的事情,因为在不合章法的时候孤注一掷是违反他天生谨慎的性格的。他等候元首的长子在他写字台对面落座。从窗口看去,庞大的人群如同涨潮一样地拥挤在一起,等待着走到元首的遗体旁边。他把心中早已仔细准备好的台词用一贯平静的口气,丝毫不焦躁地娓娓道来:

巴拉格尔补充道:“我早就对您说明白了。我是严格遵守咱俩的协定的。您也赞成我的计划。当然,我那时对您说的话现在仍然有效。如果您愿意掌权,那用不着把坦克从兵营里开出来。现在我就可以交上辞职书。”

相反,兰菲斯的反应让巴拉格尔感到迷惑不解。在他和拉德哈麦斯、“花花公子”波尔菲里奥·鲁比罗萨以及一群朋友乘坐从法国航空公司租来的一架飞机抵达圣伊希德罗空军基地——巴拉格尔第一个在舷梯下拥抱兰菲斯——之后两小时,他已经梳洗完毕,穿上四星将军服,来到国家宫瞻仰父亲的遗容。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喊叫。他脸色铁青,悲伤但漂亮的面庞上,有种种奇怪的表情:惊愕、迷惑、排斥,仿佛那个躺在那里的人物——盛装,胸前挂满勋章,静卧在华丽的灵柩里,周围布满了烛台,房间里都是花圈——不应该也不可能躺在那里,好像他躺在那里是为了揭示宇宙秩序出了毛病。他长时间地望着父亲的遗体,流露出种种无法克制的表情,似乎他的面部肌肉极力要弹掉粘在脸上的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我绝对不会像您那样宽宏大量地对待您的敌人!”巴拉格尔终于听到兰菲斯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时,站在兰菲斯身旁、身穿丧服的巴拉格尔博士对元首长子耳语道:“将军,咱俩必须谈几分钟!我知道此时此刻对您非常艰难。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耽误的。”兰菲斯克制住悲痛,点点头。他俩单独向总统办公室走去。路上,他们从窗户看到外面庞大的人群,那不断增加的人群是陆续从特鲁希略城郊区和农村赶来的男女老少。四五行长长的队伍绵延数公里。武警几乎无法维持秩序。这些人需要等待好几个小时才能瞻仰元首遗容。在进入国家宫并感受到大元帅的灵堂就在眼前的人群里,有的号啕大哭,有的捶胸顿足,有的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国家宫充满撕心裂肺的场面。

兰菲斯久久盯着巴拉格尔,带着厌烦的神情。

在与乔尼·阿贝斯·加西亚争夺的阵地战中,他又得了一分。堂娜·玛丽亚·马丁内斯的答话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因为她的贪婪比任何激情都更强烈。当然,第一夫人也的确令巴拉格尔博士感到某种敬意。这个女人为了能够长期留在特鲁希略身边——从情人到妻子,不得不逐渐舍弃种种情感,尤其是慈悲心肠,变得终日工于心计,工于冷冰冰的算计,另外可能还怀有仇恨。

“大家都要我来掌权,”他低声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的叔叔、各个军区司令员、各总部的军官、我的堂兄弟和父亲的生前好友,都提出这个要求。但是,我不想坐在您这个位子上。巴拉格尔博士,我不喜欢这种令人讨厌的事情。干吗要做这种事?难道就为了以后有人像报答父亲那样对待我?”

“堂娜·玛丽亚,我不会和他们说的,也不会跟任何人讲,”总统安慰她道,“这是肯定的。请允许我重申对您性格的钦佩,堂娜·玛丽亚。没有您,大恩人绝对不可能完成他的全部事业。”

他不说了,一副深深沮丧的神情。

“我恳求您不要跟我的孩子们谈起这件小事。”她声音很低,好像害怕孩子们会听见似的。“原因嘛,说起来话就长了。”

“将军,既然您不愿意掌权,那就帮助我行使权力。”

他看到对方脸上有一丝疑虑的表情,这说明元首遗孀心中的慌乱。他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还要帮助您?”兰菲斯反问道,口气是嘲讽的,“要不是我出面,我的叔叔们早就用枪把您赶出去了。”

“是的,我以自己的名誉起誓,堂娜·玛丽亚。”总统口气肯定地说,一面拍着胸脯。

“帮得还不够,”巴拉格尔回答说,“您看到了大街上人们的激动情绪。‘公民团结’和‘六·一四’的群众大会,调子越来越激烈。如果咱们不抢在他们前头,情况会更糟糕。”

“这是善意的忠告,这个国家很难猜出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咬牙切齿地抱怨道,“明天我就跟奇里诺斯博士谈话。一切都要非常小心谨慎地进行吗?”

大元帅之子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抬头向前,好像在思量:总统敢提出那个他预料中的要求吗?

“堂娜·玛丽亚,我希望能证明是这样。我相信您不会错误理解我的劝告。”

“您的叔叔们应该出国,”巴拉格尔博士温和地说道,“只要他们在国内,无论国际社会还是公众舆论都不会相信这里的变化。只有您才能说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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