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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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时分,内政部长吵醒了总统,他报告说:一群军人把特鲁希略的尸体从圣克里斯托瓦尔的教堂墓穴中挖了出来,他们把尸体抬到了博卡·奇卡海湾,那里有个兰菲斯将军的私人码头,“安赫丽塔”号游艇就停泊在港口。
巴拉格尔丝毫不耽搁时间,立即打电话给三个军区司令,反复强调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他要求各位司令担起军政重任,确保地方治安稳定,等待兰菲斯将军回来一起处理军务,并注意只服从兰菲斯将军一人的命令。当他在电话里跟维加军区司令员瓜里奥内斯·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将军道别时,侍卫副官前来报告说,威尔希里奥·加西亚·特鲁希略将军陪同赖利主教在前庭等候。总统请特鲁希略的外甥先进来。
“部长先生,我什么也没听见,”巴拉格尔打断了对方的话,“您什么也没对我说。我劝您再休息几个小时。这一天还长着呢!”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猜得出您在想什么,将军,”巴拉格尔对梅利多·玛尔特将军说道,“为了让各位司令放心,我会一一给他们打电话的。为了确保对军队的领导,兰菲斯·特鲁希略已经在回国途中。”
与劝告部长的话相反,巴拉格尔没有休息。兰菲斯不消灭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是不会离开多米尼加的。如果兰菲斯杀害了这些人,那巴拉格尔这几个月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因为他努力说服西方世界:由他来当总统后,多米尼加共和国正在走向民主,没有发生内战,也没有美国和多米尼加统治阶级担心的动乱。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只要他提出关于这些囚犯的命令与兰菲斯发生冲突,后者就会不服从,就会暴露总统在军队里缺乏权威性的事实。
巴拉格尔一边回办公室,一边想,真正的战斗不是打击特鲁希略之弟,因为他们是混蛋白痴,而是阿贝斯·加西亚。不错,军情局局长是个虐待狂,但是他比魔鬼还要机灵、狡猾。这小子刚才犯了一个错误:把兰菲斯给忘在脑后了。元首之妻结果变成了自己的同盟军。巴拉格尔知道如何巩固这一联盟:在目前的情况下,可以利用第一夫人吝啬的毛病。但是,当务之急是阻止政变。刚在写字台前坐下,梅利多·玛尔特将军就打来了电话。将军已经与所有军区司令谈过,司令员们保证忠于宪法政府。但是,无论圣地亚哥地区的塞萨尔·阿·奥立瓦将军、达哈翁的加西亚·乌尔巴埃斯将军,还是维加地区的瓜里奥内斯·埃斯特莱亚将军,都感到不安,因为国防部秘书长来的通知相互矛盾。总统先生知道什么情况吗?
尽管如此,颇为神秘的是,除去传播军队就要暴动和屠杀平民的消息之外,十一月十六日和十七日都未发生任何事情。巴拉格尔照常处理公务,仿佛全国一片平静似的。十七日黄昏,有人报告说,兰菲斯已经离开了海边别墅。接着,人们看到兰菲斯醉醺醺地从一辆汽车里下来,骂了一句什么,对着大使饭店正面扔了一颗手榴弹,但手榴弹没有爆炸。此后,就无人知道兰菲斯的下落了。第二天,由安赫尔·塞维罗·卡布拉尔率领的“全国公民团结组织”的一个代表团要求总统紧急接见,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巴拉格尔接见了他们。塞维罗·卡布拉尔急得失去了理智。他挥舞着瓦斯卡尔在维多利亚监狱写的一张纸条,纸条是瓦斯卡尔·特哈达托人秘密交给他的妻子林婷的。纸条上说:杀害特鲁希略的六名犯人,包括莫代斯托·迪亚斯和童迪·卡塞雷斯,已被转移到另外一座监狱。信上最后说:“亲爱的,有人要把我们杀掉!”“全国公民团结组织”的领袖要求将这些犯人交给司法部看押,或者请总统签发命令将他们释放。这些犯人的亲属和律师一起正在国家宫门口请愿。国际新闻界在关注此事,美国和西方国家的大使馆也在注意着事态的发展。
阿贝斯·加西亚上校发动了第一次进攻。他说,鉴于元首被害而留下了权力真空,巴拉格尔应该辞职,把总统的位子让给特鲁希略家族的某个成员。贝坦的脾气是不讲节制的,为人粗鲁,所以他立刻支持阿贝斯·加西亚:“对,让他辞职!”巴拉格尔静静地听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好像一个温和的教区神甫。当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时,他胆怯地点点头,仿佛在为不得不发言而道歉。他谦虚地提醒大家:是大元帅决定让他来担任总统一职的。当然,如果他的辞职对国家有利,他马上辞职。但是,他想提个建议:在打破宪法秩序之前,是不是等一等兰菲斯将军再说。如此重大的事情,难道可以把元首的长子排除在外吗?元首的妻子立刻支持这一建议:她的长子不在场,她不接受任何决定。根据路易斯·何塞·莱昂·埃斯特威斯(贝奇多)上校的报告,兰菲斯和拉德哈麦斯正在巴黎准备租一架法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回国。于是,这个问题就等以后再议了。
惊慌不安的巴拉格尔博士向大家保证说,他要亲自过问此事。他绝对不允许犯罪事件发生。据他得到的报告说,转移这六名犯人恰恰是为了加快对这一案件的审理。具体的做法就是纯粹履行一个手续:重新核对案情,然后就会立刻开庭审判。当然,要有海牙国际法庭的观察员在场,总统将亲自邀请这些观察员来访。
巴拉格尔又一次来到特鲁希略家族逗留的客厅。这时人更多了。阿贝斯·加西亚上校正在说明情况:凶手之一现关押在国际医院,他已经供出三个同伙,有退休将军胡安·托马斯·迪亚斯、安东尼奥·英贝特和路易斯·阿米阿玛。毫无疑问,还有许多别的同谋犯。在全神贯注的听众里,巴拉格尔发现了罗曼将军:他那柿子色的衬衫上满是汗污,脸上流着汗水,双手紧握冲锋枪。罗曼的眼睛里沸腾着动物知道自己要完蛋前的疯狂神色。显而易见,事情的进展对罗曼不利。肥胖的军情局局长用他那走了调的细嗓门肯定地说,根据佩德罗·里韦奥·塞德尼奥的招供,阴谋活动在军队里没有分支小组。巴拉格尔边听边想,已经到了要对付阿贝斯·加西亚的时候了,因为这个家伙跟他有仇。而巴拉格尔只是瞧不起他而已。不幸的是,这种时候吃香的不是思想,而是手枪。他求上帝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他只是偶尔相信上帝。
“全国公民团结组织”的领导人刚一离去,总统就立即给共和国总检察长何塞·曼努埃尔·马查多博士打电话:“您知道为什么国家警察局局长马尔科斯·阿·豪尔赫·莫雷诺下令把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瓦斯卡尔·特哈达、菲菲·巴斯托里萨、佩德罗·里韦奥·塞德尼奥、童迪·卡塞雷斯和莫代斯托·迪亚斯六人转移到司法部看守所去吗?”总检察长一无所知。他气愤得跳了起来:“有人在滥用司法部的名义,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官下令重新核对案情。”总统表示非常不安,他坚定地说,这是绝对不容许的。他将立即命令司法部长深入调查是何人所为,追究其责任并给予惩处。为了留下可以证明处理此事的文字,总统口授了一份备忘录,让秘书记录下来,并且马上抄送司法部长。随后,他又打电话给司法部长。他发现部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朋友,这将取决于美国。坦率地说,现在我还不知道。好啦,先生们,请原谅吧!”
“总统先生,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门前有犯人家属在请愿。压力来自四面八方。让我报告情况,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您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这几个人转移到司法部看守所吗?没人给我解释。现在,他们把犯人带到公路上去了,说是核对案情,可是并没有人下这个命令啊。没有办法靠近那里,因为圣伊希德罗空军基地的士兵封锁了那个地区。我该怎么办?”
“总统先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美国领事问道,“特鲁希略分子能承认您的权威性吗?”
“您亲自跑一趟,要求他们说明白!”总统指示说,“必须有目击者证明:政府为了阻止有人犯法已经竭尽全力做了一切。要拉上美国和英国的外交代表一同前往。”
“先生们,我不敢肯定他们会服从命令。但是,各位看到了,为了让理智占上风,我在尽力而为。”
巴拉格尔博士亲自打电话给美国领事约翰·卡尔文·希尔,请他支持司法部长的这一行动。同时,他又告诉领事,如果看上去兰菲斯是在忙于出走,那么特鲁希略的两个弟弟可能会开始行动。
三位客人迷惑不解地望着总统。巴拉格尔起身来到他们面前,把他们一直送到办公室门口。在跟他们一一握手的时候,他低声说:
他继续办公,表面上是被金融的艰难形势所吸引。午饭时,他没有离开办公室,继续与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一道工作,拒绝接电话和接见访客。黄昏时分,秘书给他送来司法部长写的一封短信,信上说:他和美国领事被空军士兵阻拦在外,他们不能靠近核对案情的地方。他已查明,无论司法部、法院还是检察院都没有派人核对案情,也没有任何单位向他们报告要办这个手续。这是军方单独一家所为。八点半,总统刚刚回到家里,就接到了现任警察局局长马尔科斯·阿·豪尔赫·莫雷诺上校的电话。由三个武警战士押解囚犯的卡车,完成重新核对案情的手续之后,在返回维多利亚监狱的途中失踪。
“我恳求您作为我的特使亲自去营救主教。请您以我国政府的名义向主教赔礼道歉。然后,您亲自陪同主教到我的办公室来。一定平安、健康地来到我这里。这既是向一位朋友的求助,也是共和国总统的一项命令。我对您是完全信任的。”
“上校,要不惜一切力量,一定要把他们找到!动员全部需要的警员进行搜查!”总统命令道,“请随时与我联系!”
总统的声音柔和下来:
总统的妹妹们由于传闻而感到不安,她们说,今天下午特鲁希略家族的人杀害了暗杀大元帅的凶手。巴拉格尔说,他一无所知。有可能是极端分子造谣,他们想加剧目前局势的动荡不安。他一面撒谎安慰妹妹们,一面推测:即使事情不是兰菲斯干的,今天晚上他也一定会离开多米尼加。那么,黎明时分,总统就有可能与特鲁希略之弟发生冲突。他们会把他抓起来吗?会把他杀掉吗?他相信:虽然他们杀掉他可以阻止一部历史机器的运转,但是,历史会很快把他们从多米尼加的政治舞台上铲除掉。他没有感到不安,只有好奇。
“博士,他在圣伊希德罗基地下属的一个单位里,距离这里两公里。中心一位司令罗德里戈斯·门德斯不允许他们杀害主教。他刚刚向我报告的。”
他正要穿睡衣,豪尔赫·莫雷诺上校又打来了电话。那辆运囚犯的卡车已经找到,三个武警战士被害,六个犯人已经逃跑。
“赖利主教还活着吗?”巴拉格尔坚持问个明白。
“上天入地也要把逃犯抓回来,”总统用朗诵的声调不慌不忙地说道,“您要对这六个犯人的性命负责!他们必须上法庭,为这一新罪行依法接受审判!”
那一端长时间的沉默,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总统担心最坏的情况已然发生。
入睡前,突然一股怜悯之情涌上他的心头。不是为那六个囚犯,毫无疑问,他们在下午已经被兰菲斯亲自杀害;而是为了那三个年轻的武警,元首之子为了制造犯人逃跑的假象,竟然派人杀了三个无辜的青年。三个可怜的武警战士为了别人要把谎言涂上真实的外表而被无情地杀害了。可是有谁会相信这一套呢!无谓的牺牲啊!
“特鲁希略将军,这我很明白,”巴拉格尔鼓励他说下去,“我知道您是个有理智、敢负责任的将官。您是绝对不会干这种疯狂勾当的。赖利主教在圣伊希德罗基地吗?还是已经被带到四十一号监狱去了?”
第二天,总统在去国家宫的路上看到《加勒比日报》刊登的消息:“杀害特鲁希略的凶手们背信弃义地结果了三名押送他们的武警战士之后逃逸。”但是,他担心的闹剧没有发生,倒是另外一些大事使他忧伤。上午十点,哐当一脚,有人踹开了他办公室的房门。贝坦·特鲁希略将军手提冲锋枪,腰上插着手榴弹和手枪,闯进总统办公室。后面是他的弟弟埃克托尔,他也穿着将军服。一起冲进来的还有私人卫队的二十七个打手,他们一个个武装到了牙齿。这些人醉醺醺的,一副流氓相。这种野蛮行径让总统产生的不快情绪,远远超过了恐惧。
终于,总统听到了对方的低语声:“博士,这不是我的主意。这事根本没有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