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纳里·奥康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不,”约翰逊说,“我才不穿这只鞋呢。”
“你是想带回家试试再说吗?”店员咕哝道。
“有什么问题吗?”谢播德问,提高了音调。
约翰逊转过身,嘴抿成了一条冷冷的线。他坐回到椅子上,脱掉鞋,把脚塞进旧鞋里,开始系麻绳。
“我不需要什么新鞋,”约翰逊说,“需要时,我可以自己搞到。”他的脸板得如石头般僵硬,眼中却有丝胜利之光。
“太棒了!”谢播德说,“太棒了。”好像他给了男孩儿一条新脊柱似的。
“孩子,”店员说,“你是脚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约翰逊站起来走了几码。他走路的姿势很僵硬,短的那一侧几乎没有下沉的动作。他站了一会儿,僵僵的,背对着他们。
“把你的脑壳扔水里泡泡吧,”约翰逊说,“都着火了。”
谢播德喜笑颜开。
店员沮丧但不失尊严地站起身,没精打采地提溜着鞋带,问谢播德要如何处理这只鞋。
“有了这只鞋,”店员说,“你都意识不到是在走路。你会感觉是在马背上!”他低下他那粉粉的秃头,小心翼翼解开麻绳。店员脱下约翰逊的旧鞋,仿佛是在给一只半死不活的动物剥皮,神情紧张。那团被剥除了鞋子的脚,穿着脏袜子,让谢播德感到一阵恶心。他把目光转向别处,直到那只脚穿上了新鞋。店员迅速系上鞋带。“现在站起来走一走,”他说,“看看是不是动力十足。”他冲谢播德眨了眨眼。“穿上那双鞋,”他说,“他不会知道有只脚不正常。”
谢播德的脸因愤怒涨得发紫,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装着一只假臂的皮制束身衣。
约翰逊沉着脸看着那只鞋。
店员又问了他一遍。
那是一只奇形怪状、光滑的黑东西,亮闪闪地冒着贼光,看似一只抛光过度的笨重武器。
“包起来。”谢播德咕哝道。他把目光转向约翰逊。“他还不够成熟,消受不了,”他说,“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孩子气呢。”
店员腋下夹着鞋子从商店后部走出来。“这回没问题了!”他说。他跨坐在试鞋凳上,举着鞋子微笑,似乎他是用魔法将其变出来的。
男孩儿斜眼瞟了他一下,“这不是你第一次搞错。”
谢播德兴奋得脸都红了;心脏跳得异常之快。
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里看书。谢播德闷闷不乐地躲在《纽约时报》周日版的后面。他想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但一想到那只被拒绝的鞋,一股新的怒火就又冲上来。他不敢看约翰逊,生怕压不住火。他意识到男孩儿之所以拒绝那只鞋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约翰逊被自己的感激之情吓到了。他知道自己正在成为一个新人,却不知该如何看待那个新人。他明白过去的自己受到了威胁,他头一次面对自己,面对他的可能性。他在探寻他到底是谁。谢播德勉强感到对男孩儿的同情稍稍回来了一些。几分钟后,他放下报纸,看着约翰逊。
正畸用品店是座混凝土建成的小型仓库,墙边堆满各种折磨人的设备。地板则被轮椅和助行器占据了一大半。墙上挂着各种拐杖、支架。义肢放在架子上,有腿、胳膊和手,还有爪子和钩子,皮带及背带,以及形形色色的奇怪用具,用于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残疾。房间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一排黄色塑料软椅和一只试鞋凳。约翰逊蔫头耷脑地坐在椅子上,闷闷地看着置于凳上的那只脚。鞋子的脚趾部位又开裂了,他用帆布打了个补丁;还有一处,他好像是用鞋子原有的鞋舌补了一块。两边用麻绳系在一起。
约翰逊坐在沙发里,盯着百科全书的上方,一副出神的样子,好像在听远处的什么声音。谢播德专注地看着他,但男孩儿仍然在听着什么,没有回头。可怜的孩子迷失了自我,谢播德想。这一晚上他都在这儿坐着,闷闷不乐地看报纸,一句打破僵局的话都没说。“鲁弗斯。”他说。
第二天,约翰逊脸色阴郁,也不说话,似乎为曾经吐露心迹而感到羞愧。他耷拉着眼皮,好像已经退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那里正在历经某种危机,需要痛下决心。谢播德迫不及待要赶去正畸用品店。他把诺顿留在了家里,因为他不想分心。他想要尽情地细察约翰逊的反应。男孩儿似乎并没有因为要得到新鞋而欢喜,甚至没有兴趣,不过待鞋子成为现实,他必定会为之感动。
约翰逊仍然像木头人似的呆坐着,静静地听着。
孩子坐在床上,盯着父亲刚才站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待视线散漫,便躺下了。
“鲁弗斯,”谢播德用绵软的声音缓缓说道,“在这世上,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你可以成为科学家,或建筑师,或工程师,或你想成为的任何人,不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都会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想象着自己的声音穿透重重迷雾,直抵躲在灵魂黑洞深处的男孩儿。约翰逊向前探着身,却没转头。街上,一辆车关上了车门。寂静。门铃突然狂躁地响起。
他看见了孩子,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如果进去跟诺顿说话,就会毁掉约翰逊的信任。他在犹豫,原地站了片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明天就是他们取鞋的日子。他们之间的好感将达到高潮。他立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谢播德跳起来,走过去打开门。上次来过的警察站在门口,警车等在路边。
诺顿坐起来,冲他招了招手。
“让我见见那个男孩儿。”他说。
从此以后,与约翰逊相处会顺顺当当。
谢播德皱起眉,站到一旁。“他整晚都在这儿,”他说,“我可以保证。”
对面,诺顿的房门开着。孩子侧躺在床上,看着走廊里透进来的灯光。
警察走进客厅。约翰逊似乎在专心看书。很快他抬起头,一脸不满,仿佛一位被打扰的正在工作的伟人。
“我明白。晚安,孩子。”他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站在原地激动不已。
“大概半小时前,你透过温特尔大道的那间厨房的窗户在看什么,小子?”警察问。
谢播德屏住了呼吸。男孩儿在感谢他!他在感谢他!他的声音中有感激,有谢意。他站在那儿,傻乎乎地在黑暗中微笑,试图留住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朝枕头走了一步,伸出手轻抚约翰逊的额头。额头冰冷而干燥,如生锈之铁。
“不要再迫害这孩子了!”谢播德说,“我保证他一直在这儿。我跟他在一起。”
沉默。约翰逊躺下了。之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乎是强努着说道:“如果你想要的都有了,就不想偷东西砸东西了。”
“你听见他的话了,”约翰逊说,“我一直在这儿。”
“但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做,”谢播德说,“在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下你那样的足迹。”警察说着看了看那只畸形的脚。
约翰逊坐了起来。一束微光打在他的额上,但谢播德看不见他的面容的其他部分。“如果我想闯入房子,我是有时间的。”他说。
“那不可能是他的足迹,”谢播德愤怒地吼道,“他一直在这儿。你在浪费你的时间,你在浪费我们的时间。”他感觉“我们”一词将他和男孩儿绑在了一起。“我受够了,”他说,“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懒透了,不愿出去抓犯事儿的人。想都不想就跑到这儿来。”
“不,不!”谢播德说,“我相信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有头脑,也有胆识,不再惹麻烦。我相信到现在为止,你已经足够了解你自己了,知道你不需要做那样的事。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就自己。”
警察没理会他,继续盯着约翰逊,肉乎乎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很机警。终于他转向门口。“我们迟早会逮到他的,”他说,“抓个正着,脑袋进了窗,尾巴还在外。”
“这就是你相信我的原因!”男孩儿喊道,“——因为你认为我做不到。”
谢播德跟着他到了门口。警察一出去,他就重重地关上了门。他的情绪高涨。这正是他需要的。他转过身,脸上满是期待。
“我什么都没打算问诺顿,根本就没想过,”谢播德温柔地说,“我一点不怀疑你。你根本没时间从市中心的影院跑到这儿来,闯入一栋房子,又回到影院。”
约翰逊已经放下了书,坐在那儿狡黠地看着他。“谢谢。”他说。
“你时刻都在盯着我,”那声音愠怒地说,“等你问完了我这一堆问题,你会去对面再问诺顿一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