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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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乔在塞阿尔斯商店玩具部轻松买到了他所需要的小轿车——一号卡车和二号卡车,代表女孩、民警、强盗和他自己的洋娃娃。按照医嘱,鲁乔按自己的记忆把汽车涂上了原来的颜色,洋娃娃的衣服也上了彩(鲁乔有作画的才能,以致民警的制服、女孩的破衣服和身上的污垢画得惟妙惟肖)。为了画好皮斯科的沙地,鲁乔用了一整张包装纸;为加强真实感,还在一端画上了太平洋:一条蓝色水带,边缘汪着泡沫。第一天,他跪在饭厅的地板上,用近一个小时重演了那次车祸。演习完,也就是当强盗们扑到药品推销员的身上抢劫时,他几乎像事发当天那样感到害怕和痛苦。鲁乔仰面躺在地板上,浑身出冷汗,抽泣着。但是,之后几天,他精神上的紧张渐渐减轻了。这种活动具有体育锻炼的作用,使他重返儿童时代,过去不善于利用的那些时间有了消遣,因为现在妻子不在身边,他又从来不到图书馆去,也不爱听音乐。他搭积木,玩七巧图,解纵横字谜。有时,在拜耳制药厂的仓库里,他一面给推销员们分发样品,一面在脑子里反复回忆着那次车祸的某个细节、当时的情况和原因,以便在当天夜里演习时加点新花样,并且能表演的时间长一些。来打扫卫生的女人发现饭厅里满是洋娃娃和塑料汽车,问鲁乔是不是想过继一个孩子,但是提醒他,如果那样,她将要更多的工钱。鲁乔按药方指出的练习进程,每天夜里对车祸(?)进行十六次小型演习。
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拥有同大夫和司药进行十年专业交谈的素养,他言词流利、一五一十地将他的事情毫不隐瞒地简述了一遍,从皮斯科不幸的车祸到夜里的噩梦以及那场悲剧在他家里造成的恐怖后果。他痛惜自己,说到最后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以一声惊呼结束——那声惊呼除了路希娅·阿赛密拉,谁听了都会胆裂心碎:“大夫,帮帮我吧!”
“要学会真诚地生活”那份药方中有关儿童的部分,让鲁乔觉得比孩子们写的东西还荒唐。那么,“这样引起恶习或好奇的无生命的东西能使科学进步吗?”不过他也照办了。这部分又分成两点:理论训练和实践训练。阿赛密拉大夫指出,前者必须先于后者,因为:难道人不是一种有理性的动物吗?人的思想不是先于行动吗?理论部分的广泛基础是鲁乔的观察和思索精神。那处方上只是写着:“每天都要想想孩子给人类造成的灾难”;不论在何时何地,都要坚持这样做。
“这个首要问题解决了,我们谈别的问题吧。”女哲学家又说道,“您可以对我讲讲您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您要事先知道,我不是帮您解决难题,而是要教您怎样珍爱它,怎样为此而感到自豪,就像塞万提斯为失去一只胳膊、贝多芬为耳聋感到自豪一样。请讲吧。”
天真无邪的幼童给人类造成什么灾难?他们不是给人类带来美好的希望、纯洁、欢乐和生命吗?在做理论训练的头一天早上,鲁乔一边在去办公室的五公里路上走着一边这样问着自己。尽管他心里将信将疑,但还是相信药方上说的,承认孩子们可能爱吵闹。的确,孩子们爱哭,随便为一点小事,也不管在什么时候就哭起来。由于他们还不懂事,不可能知道这种习性产生的害处,也不可能被说服,保持安静的美德。鲁乔当时记起了一个工人的情况。他在坑道里干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了,回到家,新生婴儿不停地啼哭,他不能入眠,最后竟把孩子杀了。世界上大概会有成百万类似的情况吧?有多少工人、农民、商人和职员——由于生活费用高、工资低、缺少住房——住在拥挤的房间里,与子女同室?他们不可能有适当的睡眠时间,因为孩子不时地哭叫,而且那哭叫是要大便还是想吃奶,孩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经过这样的训导,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坦白说他有时消化不良,便秘,除了大便的形状不一,甚至连其颜色和量也是多变的,当然硬度和温度更是变化无常,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几个星期是否触摸过。大夫微笑着点点头,喃喃地说:“我早就知道。”她提出,鲁乔要每天早晨空腹食用六枚干洋李,直到下一个疗程。
那天傍晚,在回家的五公里路上,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也一直在想,他发现许许多多不幸的事也可以归罪于孩子。与其他任何动物都不同,孩子要很晚才能自理。这种缺点会造成多少灾难呀?他们什么都破坏,像演员的面具和纯硅玻璃花瓶,把主妇费尽心血缝制的窗帘撕下来,把沾满屎尿的双手毫无顾忌地放在浆好的桌布或破费许多钱买来的心爱的花边披巾上。且不要说他们还常常把手指伸进电源插座引起短路或者白白地电死,这就意味家里要买白木棺材,找墓穴,守灵,在《商报》上登通知,穿丧服,举行葬礼。
“这是无法区别的,”阿赛密拉大夫反驳说,“一个人的胃代谢及时,其头脑也必然清醒,灵魂必然健康。反之,胃贪食,不消化,负担重,必然产生杂念,性情暴躁,心里出现郁结,性欲出轨,创造犯罪的条件,把大便不畅的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
鲁乔在制药厂和圣米格尔街之间的往返路程上养成了做这种训练的习惯。为了不重复,每次开始时都先把前次想到的罪过很快地总结一下,然后思索新的。这样,题目一个接一个,很容易地浮现在脑际,他从未空闲过。
药品推销员羞涩地躺在弹簧沙发上,他想大夫搞错了人,于是鼓起勇气喃喃地说,他到这间诊所来不是因为内脏有病,而是因为精神有病。
再如,经济方面的罪行也足够鲁乔走三十公里路思考了,因为正是他们糟蹋家庭预算,而且是破坏性的。他们使父亲入不敷出,这不仅仅因为他们一味贪吃、肠胃软弱而需要特殊食品,还因为他们需要一系列的管理开支:接生婆、摇篮、儿科大夫、托儿所、保育员、杂技、幼儿老师、看早场演出、买玩具、青少年犯罪审判、劳改场,还包括儿童方面的专门科学,这些如同树木上的寄生虫破坏母株,产生了医学、心理学、牙科和其他科学。总之,这群人需要可怜的父母亲给他们衣穿,给饭吃,还要给养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