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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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加丽塔太太和女儿把一张床搬到房间里,很快铺好了。塞巴斯蒂安先生那时五十岁,正当年富力强,在睡觉前,习惯做四五十下俯卧撑(在睡觉前做,而不是在早上醒来时做,以区别于平民)。但是那天晚上,为了不打扰埃塞基耶尔,他没有做。晚餐时,那个神经质的人喝过香喷喷的肉汤,早早地躺下了,他说有塞巴斯蒂安先生陪着,早已安定下来,肯定能睡得像冬眠的旱獭。
塞巴斯蒂安得救了,这是真的。但开始时,他的康复似乎并不足以解除警方的疑团。由于挨了那么多刀,受了惊吓,妻子的名声又遭到污损,他变成了哑巴(人们甚至议论说他成了傻子)。他不会说话,像乌龟那样用嗜睡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一切,看着所有人。他的手指也不听使唤,甚至不能(他想那样做吗?)写字来回答糊里糊涂的审判中对他的提问。
正因为如此,当埃塞基耶尔刚从北方旅行回来那天吃午饭时突然呜咽起来,其他房客们——一位安卡什的调停法官、一位卡哈坦沃的神父和两个瓦努科的姑娘(护士学校的学生)——大为不满,同时把一小盘菜豆打翻在桌子上,贝瓜一家则大惊失色。全家三口人把他送回房间,塞巴斯蒂安先生将自己的手帕借给他,玛尔加丽塔太太煮了加薄荷的马黛茶给他喝,罗莎用毯子把他的脚盖好。过了几分钟,埃塞基耶尔·德尔芬安静下来,请求原谅他感情脆弱,解释说最近他的精神非常紧张,不知为什么随时随地都会发病,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他很害羞,用一种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向贝瓜一家倾诉,晚上他害怕,蜷缩着身子彻夜不眠,浑身出冷汗,总是想到鬼怪,孤单单一个人熬到天亮。听了他的这番话,罗莎洒下了眼泪,跛脚女人画了十字,塞巴斯蒂安先生自告奋勇和他睡一个房间,以便给他壮胆,使他轻松入眠。埃塞基耶尔·德尔芬吻了他的手,以示感邀。
审判的声势很大。开庭期间,这座国王的城市一片沸腾。在利马、秘鲁(整个混血的美洲?)等地人们群情激昂地注视着法庭辩论、专家答辩和反答辩、检察官和辩护律师的辩护。辩护律师是从大理石之城罗马赶来的著名法学家,他特地前来为埃塞基耶尔·德尔芬辩护,因为鲁乔是一位意大利姑娘的丈夫,而那位姑娘不但是他的同乡,还是他的女儿。
塞巴斯蒂安先生更是喜欢他。勤恳、跛脚的女主人没有给他生儿子,他大概把这个瘦弱的推销人当成自己的儿子加以宠爱。十二月的一个下午,他带他去散步,一直漫步到利马的圣罗莎教堂,在那儿,他看着他把一枚金币扔到井里,偷偷地请求宽恕。一个盛夏的星期天,他在圣马丁广场请他喝冰镇柠檬水,他看到这个小伙子缄默、忧郁,觉得他文雅高尚。他心灵上有什么神秘的痛苦或者病魔在折磨他的身体吗?或者他在爱情上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埃塞基耶尔·德尔芬守口如瓶,如一座坟墓。有时,贝瓜一家小心翼翼地安慰他,叫他把忧愁倾诉出来,问他:那么年轻,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为什么从不光顾任何娱乐场所,从不看电影?为什么不笑,而总是无精打采、唉声叹气?他只是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辩白几句,然后就到厕所去,在那儿有时一待就是几个钟头,说是大便干燥。去工作和回来的路上,他木头人儿似的不说一句话——贝瓜一家从不知他从事什么行业,卖什么东西。在这儿,在利马,当他不工作时,便关在自己房间里,不知是读他的《圣经》还是默默祈祷?玛尔加丽塔太太和塞巴斯蒂安先生对他深表同情,有意当红娘,鼓励他去看罗莎弹钢琴,以便消遣。他服从了,待在大厅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听着。最后,他总是很有礼貌地鼓掌。他经常陪塞巴斯蒂安去做早弥撒。那一年的圣周,他和贝瓜一家跑遍各个地方进行朝拜,好像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
国内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药品推销人是无辜的——所有报纸都坚持这种意见。他们认为塞巴斯蒂安先生险些被妻子和女儿伙同安卡什的法官、卡哈坦沃的神父和瓦努卡的女护士们害死,毫无疑问,这是为了遗产和金钱。罗马法学家威严地支持这种见解,他断言说,由于埃塞基耶尔·德尔芬患有轻度的疯癫症,塞巴斯蒂安一家和房客便合谋栽赃他(也许是诱使他犯罪)。新闻刊物把积攒起来的材料大肆宣传、赞扬,并且作为证据抛出来:头脑清醒的人能相信一个人会老老实实地挨十四也许十五刀吗?按常理,塞巴斯蒂安·贝瓜先生如果痛得大声喊叫,头脑清醒的人会相信他的妻子、女儿、法官、神父和女护士全然没听见吗?其实“殖民公寓”的隔墙只是一层抹了黄泥的芦苇,连苍蝇嗡嗡叫、蝎子爬都能听得到。瓦努科的房客,那些护士学校的高才生,竟然没想到为受伤者做急救处置,而是看着绅士大出血却无动于衷,守等救护车,怎么可能呢?六个大活人看到救护车迟迟不来,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即使先天智力发育不全的人也会想到——要叫一辆出租车,而且出租汽车站就在“殖民公寓”那个街角上,这又怎么可能?所有这一切不都是非常奇怪、非常复杂且很说明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