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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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罗杰·凯斯门特的生平事迹似乎黯淡下来。乔治·卡万·达夫律师代表罗杰兄姐向英国当局交涉,要求将罗杰的尸体交还给家属,以便在爱尔兰举行基督教葬礼。这一要求遭到了拒绝,甚至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家属每次提出这一要求都遭到了拒绝。在很长时间里,除了很少几个人,没有人再谈起他。这很少几个人之中就有刽子手约翰·埃利斯先生,此人在自杀前不久写了一部回忆录,书中写道:“在我行刑的所有人里,最勇敢地面对死亡的只有罗杰·凯斯门特。”就这样,在公众的视线里、在英国、在爱尔兰,他消失了。
完成这种操作之后,便把罗杰·凯斯门特的尸体埋葬了。没有立碑,没有竖十字架,更没名没姓。墓旁的无名坟里埋着克里彭医生,臭名昭著的杀人犯,多年前被处死的。罗杰那不成形的坟头位于罗马小道旁,二十世纪第一个千年开始时,罗马军团正是沿着这条小道开进来,对欧洲这个偏远的角落施行教化——后来这个角落叫做英吉利。
很久以后,罗杰才被列位于爱尔兰独立英雄祠。英国知识界利用他的秘密日记发动的诋毁他名声的不光彩运动确实得逞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澄清。在整个二十世纪,一顶同性恋加恋童癖的黑帽子一直戴在他的头上。这一形象使得他的祖国感到不舒服,因为在爱尔兰,直到许多年以后,这仍被视为一个严重的道德问题:只要被怀疑有“性反常”行为,就会被看作堕落分子,不再受众人的尊重。在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罗杰·凯斯门特的名字及其业绩与苦难都被排除在政论、报刊文章和历史传记之外。当然,其中大多是英国出版物。
观察行刑的医生珀西·曼德证实,行刑没遇到任何阻碍,囚犯当场死亡。获准埋葬尸体之前,英国当局想取得关于死囚道德上腐化堕落的科学实证,由医生着手执行命令,带上塑胶手套伸进死者的肛门探查直肠,最后证实:“只要一摸”,就知道肛门明显扩张,“直肠下端直到手指能够摸到的地方”也有扩张表现。医生的结论是:检查结果证实“死者显然有过他所喜爱的行为”。
在爱尔兰,随着习俗革命的展开,尤其是性方面的进展,尽管有人有所保留,有人勉强,但罗杰的名字还是渐渐地为人所知,被接受并还原其本来的面目:伟大的反殖民主义斗士、人权捍卫者、当代土著文化保护者及为爱尔兰解放事业而牺牲的战士。但遗憾的是,他的同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一位无法成为完美而抽象的典型和楷模的英雄、烈士,只是作为一个人、一个充满矛盾和参差且有着弱点与强项的人。正如何塞·恩里克·罗多所说,是“许多人”。也就是说,成为难以理解地混合了天使与魔鬼双重性格的人。
罗杰死后,他的一生像焰火般在夜间腾空而起,轰的一声爆裂成星雨,后来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熄灭;过了一会儿又复燃,形成一声号角,响彻燃烧着的天空。他的一生就是这样,起初光芒四射,后来化为乌有,死后凤凰涅槃。
对所谓黑日记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可能将来也不会停止。它真的存在、罗杰真的以令人恶心的淫秽笔调亲笔写下来还是英国情报部门为了在道德上和政治上将其前外交官置于死地、为了杀一儆百地警戒潜在的叛徒而伪造的?几十年来,英国政府一直拒绝同意独立历史学家和笔迹学家翻阅那些日记,宣称那是国家机密,这就强化了关于伪造的推测及其动机。几年前,机密解封了,研究人员能够翻阅日记并对文本进行了科学鉴定,但争论仍没有停止,看样子还要延续很长时间。这样也不坏。所谓不坏,是因为在罗杰·凯斯门特的周围总是围绕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气氛,这就说明根本不可能对一个人一锤子下定论,说到底,他总是能从试图捕捉他的各种理论与理性的罗网中滑脱。我的印象(当然是作为作家的印象)是,罗杰·凯斯门特的确写下了那些著名的日记,但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起码并没有完全经历过。日记里有许多夸张、幻想的成分,他写下的某些事是他想干而又不能干的。
——威廉·巴特勒·叶芝
1965年,哈罗德·威尔逊的英国政府终于允许把凯斯门特的尸骨运去爱尔兰,乘的是军用飞机。当年的2月23日,举行了迎接仪式。作为英雄,罗杰的尸骨在卫戍区“拯救心灵”加里森教堂的灵堂摆放了四天。据估计,有数十万群众排着队去瞻仰。送葬的军人队伍一直延伸到大教堂附近,在有着历史意义的邮政局大楼,即1916年起义的大本营前行军礼,然后把棺材抬到格拉斯奈文墓地,在一个灰蒙蒙的雨天的清晨下葬。为了在葬礼上发表演说,爱尔兰第一任总统、1916年起义中的杰出战士、罗杰·凯斯门特的朋友、奄奄一息的堂埃蒙·德·瓦莱拉特地从病床上起来,发表了向伟大人物告别时的激动人心的讲话。
但这不算什么新鲜事。
不管是在刚果还是在亚马孙地区,对橡胶时代所犯下的滔天殖民罪行进行了揭露的那个人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爱尔兰岛的各地却留下了关于他的某些记忆。在格兰塞斯峡谷旁的高地上,在伸进小小莫罗湾的安特莱姆,离他马格赫林登普勒老家不远处,新芬党人为他竖立了纪念碑,后来被北爱尔兰激进统一派捣毁,现在只在地上散布着瓦砾;在凯里郡的巴利亥吉海峡一座面朝大海的小广场上,竖立着罗杰·凯斯门特的塑像,那是爱尔兰人奥辛·凯利的作品;在特拉利的凯里郡博物馆陈列着罗杰1911年去亚马孙地区时所带的照相机,参观者如果提出要求,还可以看到他搭乘德国U-19潜艇去爱尔兰时穿的那件粗呢大衣;一位叫做肖恩·昆兰的私人收藏家在他离香农河大西洋入海口不远处的贝利迪尤夫乡的家中收藏着一艘小船,他强调说,那就是罗杰、蒙泰特上尉和拜莱军士在巴纳·斯特兰德海滩登陆时的那艘小船;在特拉利海湾,以罗杰·凯斯门特命名的盖尔语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里陈列着罗杰·凯斯门特吃饭用的陶瓷盘,在决定他命运的案子于伦敦上诉法庭审理的那几天,他在七星酒吧用这个盘子吃饭;在麦肯纳要塞有一座不大的黑石柱体纪念碑,上面用盖尔语、英语和德语记下他于1916年4月21日被爱尔兰皇家保安队逮捕;在他到达的巴纳·斯特兰德海滩上也竖有一座方尖碑,上面雕刻着罗杰和罗伯特·蒙泰特上尉的面孔——我去参观的那天早晨,看到方尖碑上满覆盘旋在周围吱吱叫的海鸥拉的白色粪便,到处可见曾使罗杰激动不已的野生紫罗兰。回到爱尔兰的那天清晨,他被逮捕、被审讯,终被处死。
为此,他死在绞刑架下,
略萨
做了他必须去做之事。
2010年4月19日完成于马德里
嗯,罗杰·凯斯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