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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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超过两千瑞斯,这是我的全部资本。”他低声说道,葡萄牙语讲得很费力。
安东尼找到了一个可以侍奉上帝的办法。他仍然顺从地完成独眼龙的各项吩咐,但是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半闭着眼睛,翕动着嘴唇。人们终于明白了,不管他在扫地时或是到皮匠那里去或拉住独眼龙正在敲打的鞋底皮时,实际上都在祷告。这孩子的神态使他的养父感到不知所措,心里十分害怕。虔诚的小信徒在自己睡觉的角落里逐渐搭起一座供神用的祭坛。神像是教会送给他的,十字架则是他自己用契克—契克树雕刻、油绘而成的。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他都要面对祭坛,点燃蜡烛祈祷一番。他跪在那里,双手合拢,满脸忧伤地耗去全部空闲时光,绝不像本巴尔镇上别的孩子那样跑到牧马场上骑上一匹光背野马到处追捕野鸽,或者去看大人阉割公牛。
那穿藏青衣服的人点点头。他的胡须也像头发一样是金黄色的;目光深邃而又明亮;嘴角长长地撇向两边,露出坚毅的神态;鼻孔张开得很大,好像要吸入更多的空气。
自从第一次领过圣餐,他就当上了堂卡西米罗的侍童。堂卡西米罗死后,他继续帮助拉萨路教派的教士们做弥撒,尽管要这样做,他每天必须往返走上五公里半的路。在举行宗教游行的时候,他管焚香,并且帮忙装饰圣母和基督准备在街头休息的木架和祭坛。这位小信徒不仅信仰十分虔诚,而且心地极其忠厚善良。本巴尔镇上的居民经常看到这样的场面:安东尼给瞎子阿代尔夫当领路人,时常陪伴瞎子去费雷依拉上校的牧场,因为阿代尔夫从前在那里工作,患了白内障才被辞退出来,现在一想起牧场就很伤心。安东尼拉着他的胳臂穿过田野,用另一只手拿着木棍,一路上打探着地面,以防毒蛇的袭击,一面耐心地听瞎子讲家史。安东尼还为身患麻风病的西梅翁募集食物和衣服,因为自从居民们禁止这位病人走近本巴尔以来,他活得简直像头野兽。虔诚的小信徒每星期给西梅翁送一包面包屑、腊肉和其他食物,这是安东尼为他乞讨来的。街坊邻里经常看到安东尼出没在西梅翁住的山洞附近的岩石中间,看见他领着那个赤着脚、头发蓬乱、只披着一张黄色牛皮的老人向水井走去。
“您打算要我们刊登这个吗?”社长晃晃纸片问道。
虔诚的小信徒第一次见到“劝世者”的时候,已十四岁。在那之前几周里,他曾经极度悲观,因为拉萨路教派的神父莫拉埃斯告诉他,由于他是私生子,所以不能当神父。这等于迎头泼了他一瓢冷水。为了安慰他,莫拉埃斯神父解释说,不领圣职同样可以侍奉上帝;同时答应他到一家卡普青教派的修道院去商量一下,也许那里可以让他作为世俗兄弟接纳入院。当天夜里,虔诚的小信徒号啕不已,哭得那样动情,使得独眼龙大为生气,多年以来第一次将安东尼痛打了一顿。自那以后又过了二十天,在本巴尔镇的街道上,顶着正午炎热的阳光,走着一个身材瘦长、皮肤黝黑的人。他披着黑发,长着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身穿深蓝色长袍。他身后跟着六七个衣着像乞丐但喜气洋洋的人。他们簇拥着“劝世者”穿过村镇,向破旧的砖瓦教堂走去。自从堂卡西米罗去世后,这座教堂荒废得连雀鸟都飞到神像上筑巢了。像本巴尔镇上的许多居民一样,虔诚的小信徒也来看“劝世者”祷告,后者同他的追随者们匍匐在地,大声祈祷。那天黄昏,安东尼听了“劝世者”的讲道,听了他关于拯救灵魂的话,听了他对不敬神现象的批评,听了他对未来的预言。
那人微微一躬身,一手举到帽檐旁,但是既没有摘帽也没有开口。
那天夜里,虔诚的小信徒没有回鞋铺睡觉,他同那群流浪者一起围在那位圣徒身旁,就在本巴尔镇的广场上席地而卧。次日的上下午以及“劝世者”随后在镇上停留的时间里,安东尼同那位圣徒及其追随者们一道参加劳动。他们修好教堂的桌椅板凳,填平地面,筑起一道将公墓单独隔开的石头围墙——这片墓地是伸入水洼的长条陆地,站在村头便可隐约看到。每天晚上,安东尼都蹲在“劝世者”身旁,听他宣讲世上的真谛。
“我是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报社社长,”他说,“请过来。”
但是,到了“劝世者”在本巴尔镇停留的倒数第二夜,当虔诚的小信徒安东尼请求那位圣徒允许自己陪伴他周游世界的时候,那位圣徒先是用目光——锐利而又严峻——随后用嘴唇吐出一句“不行”。安东尼跪在“劝世者”面前,伤心地痛哭起来。这时夜已经深了,本巴尔镇已进入梦乡,那群衣衫褴褛的人互相依偎蜷缩着,也沉沉地睡去了。篝火已经熄灭,只有满天的星斗在头顶闪烁,远远近近传来一阵阵蝉的鸣唱。“劝世者”任凭安东尼去哭,去亲吻袍角。安东尼再次恳求他同意自己永远跟随他,因为他的心声在说,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服侍基督。“劝世者”依然不动声色。那少年紧抱着“劝世者”的脚踝,亲吻着那些饱经风寒的脚趾。等到安东尼哭得精疲力竭,“劝世者”用双手捧住那少年的面颊,命令他注视自己的眼睛。他凑近安东尼的面孔,极为庄严地问他是否为了热爱上帝而甘愿忍受痛苦。虔诚的小信徒连连点头。“劝世者”于是撩起长袍,那少年借助微弱的晨曦看到“劝世者”的腰部缠绕着一圈铁丝,它深深地勒进皮肉。“现在你把这个系上!”安东尼听到这样的声音。那圣徒亲手帮虔诚的小信徒解开衣裤,贴着皮肤勒紧那条苦行带,并帮他打好结。
穿藏青色礼服的那个人穿过《消息日报》的办公室,脚后跟发出嗒嗒声,好像钉有马蹄铁似的。他走进小办公室,看到四处堆放着纸张、报刊和进步共和党的宣传品:“建立统一的巴西、强大的国家。”那里有个男人正好奇地望着他,唇边挂着笑意,似乎在望着什么怪物,显然是在等着他。那人坐在唯一的一张写字台后面,身着浅灰西装,脚踏皮靴,肤色发黑,一副年富力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