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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但却有个死人躺着。死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旁边有一把椅子,像是为我准备的,于是我就坐了上去。
起先我还以为是在敲邻居的门,可那声音却分明是直冲我来。于是我惊讶起来。我想谁会来敲我的门呢?除非是自己,而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大概是敲错门了。我就不去搭理,继续搔痒。我回想着自己每次在外面兜了一圈回来时,总要在自己门上敲上一阵,直到确信不会有人来开门我才会拿出钥匙。这时那门像是要倒塌似的巨响起来。我知道现在外面那人不是用手而是用脚了,随即还来不及容我考虑对策,那门便沉重地跌倒在地,发出的巨响将我的身体弹了几下。
我在死者身旁坐了很久,然后才掀开那白布去看看死者的模样。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在这张脸上很难看出年龄来。这张脸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随即将白布重又盖上,心里想:这就是我的朋友。
有人在敲门了。
我就这样坐在这个刚才看了一眼但又顷刻遗忘的死人身旁。我到这儿来并非我自愿,我是无可奈何而来。尽管这个我根本没打算接纳的朋友已经死了,可我仍没卸去心上的沉重。因为他的母亲接替了他。一个我素不相识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老女人成了我的母亲。她把我的手当成她的手帕让我厌烦,可我只能让她擦,而且当以后任何时候她需要时,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却不得有半句怨言。我很清楚接下去我要干些什么。我应该掏出二十元钱去买一个大花圈,我还要披麻戴孝为他守灵,还得必须痛哭一场,还得捧着他的骨灰挽着他的母亲去街上兜圈子。而且当这些全都过去以后,每年清明我都得为他去扫墓。并且将继承他的未竟之业去充当孝子……然而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找个木匠,请他替我装上被那大汉一脚踢倒的房门,可我眼下只能守在这个死鬼身旁。
阳光从没有一丝裂隙一点小洞的窗玻璃外面窜了进来,几乎窜到我扔在椅子里的裤子上,那时我赤膊躺在被窝里,右手正在挖右眼角上的眼垢,这是我睡觉时生出来的。现在我觉得让它继续搁在那里是不合适的,但是去粗暴地对待它也没有道理。因此我挖得很文雅。而此刻我的左眼正闲着,所以就打发它去看那裤子。裤子是昨晚睡觉时脱的,现在我很后悔昨晚把它往椅子上扔时扔得太轻率,以至此刻它很狼狈地耷拉着,我的衣服也是那模样。如今我的左眼那么望着它们,竟开始怀疑起我昨夜睡着时是否像蛇一样脱了一层壳,那裤子那衣服真像是这样。这时有一丝阳光来到了裤管上,那一点跳跃的光亮看上去像一只金色的跳蚤。于是我身上痒了起来,便让那闲着的左手去搔,可左手马上就顾不过来了,只能再让右手去帮忙。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