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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床上潮湿的程度,陌生人保守地估计到昨晚刑罚专家的尿起码冲泻了十次。眼前的这个情景使陌生人十分满意。他看着躺在床上喘气的刑罚专家,他不希望这个刑罚成功,这个虚弱不堪的人掌握着他的四桩往事。这个人一辞世而去,那他与自己往事永别的时刻就将来到。因此他不可能向刑罚专家指出漏洞的存在与位置。所以当刑罚专家请他明天再来看看时,他连微笑也没有显露,他十分严肃地离开了这个屋子。
直到现在,陌生人才首次回想多日前那个潮湿之夜和那份神秘的电报。他的思维长久地停留在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出现时的地方。现在他开始重视当时不断干扰着他的另几桩往事。它们分别是一九五八年一月九日、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一日、一九六〇年八月七日和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日。于是陌生人明白了自己为何无法走向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事实上,电文所喻示的内容,在另四桩往事里也存在着同样的可能性。正是这另外四种时间所释放出来的干扰,使他无法正确地走向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而这四桩往事都由四条各不相关的道路代表。现在陌生人即便放弃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他也无法走向一九五八年一月九日和其他的三桩往事。
第二天的情景无疑仍在陌生人的预料之中。刑罚专家如昨日一般躺在床上,他憔悴不堪地看着陌生人推门而入,为了掩盖内心的羞愧,他掀开被子向陌生人证明他昨夜不仅尿流了一大片,而且还排泄了一大堆屎。可是结果与昨日一样,在最后的时刻他突然清醒过来,他痛苦地对陌生人说:
此后的情形却符合了刑罚专家的意愿,陌生人并没走向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那是在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以后发生的。由于刑罚专家的提醒——这个提醒显然是很随意的,并不属于那类谋划已久的提醒。陌生人才得知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他发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和自己正准备去的地方无法统一。也就是说,他背道而驰了。事实上,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正离他越来越远。
“你明天再来,我明天一定会死。”
这话并没有坚定陌生人的想法,但是陌生人做了退一步的假设——即便他接受这个想法,那眼前这位老人也不过是他广阔往事里的一粒灰尘而已。所以陌生人打算绕过这位老人,继续朝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走去。
这句话没有引起陌生人足够的重视,他怜悯地望着刑罚专家,他似乎很想指出那个刑罚的漏洞所在,那就是在十小时过去后应该出现一颗准确的子弹,子弹应该打碎刑罚专家的脑袋。刑罚专家十年的心血只完成十小时的过程,却疏忽了最后一颗关键的子弹。但陌生人清醒地认识指出这个漏洞的危险,那就是他的往事将与刑罚专家一起死去。如今对陌生人来说,只要与刑罚专家在一起,那他就与自己的往事在一起了。他因为掌握着这个有关漏洞的秘密,所以当他退出刑罚专家卧室时显得神态自若,他知道这个关键的漏洞保障了他的往事不会消亡。
“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然而第三日清晨的事实却出现了全新的结局,当陌生人再度来到刑罚专家卧室时,刑罚专家昨日的诺言得到了具体的体现。他死了。他并没有躺在床上死去,而在离床一公尺处自缢身亡。
刑罚专家继续说:
面对如此情景,陌生人内心出现一片凄凉的荒草。刑罚专家的死,永久地割断了他与那四桩往事联系的可能。他看着刑罚专家,犹如看着自己的往事自缢身亡。这情景使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隐约呈现,同时刑罚专家提起绞刑时勃然大怒的情形也栩栩如生地再现了那么一瞬。刑罚专家最终所选择的竟是这个被糟蹋的刑罚。
刑罚专家的语气使陌生人大吃一惊。眼前这位白发闪烁的老人似乎暗示了某一桩往事,但是陌生人很难确认。
后来,当陌生人离开卧室时,才发现门后写着这么一句话:
“你来了?”
我挽救了这个刑罚。
可以设想一下陌生人行走时的姿态和神色。由于被往事层层围困,陌生人显然无法在脑中正确地反映出四周的景与物。因此当刑罚专家看到他时,内心便出现了一种类似小号的鸣叫。那时的陌生人如一个迷途的孩子一样,走入了刑罚专家的视野。陌生人来到一幢灰色的两层小楼前,刑罚专家以夸张的微笑阻止了他的前行。
刑罚专家在写上这句话时,显然是清醒和冷静的,因为在下面他还十分认真地写上了日期:
几日以后,陌生人已经来到一个名叫烟的小镇。程序的错误便在这里显露出来。那是由一个名叫刑罚专家的人向他揭示的。
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
显而易见,在陌生人如道路般错综复杂的往事里,有一桩像头发那么细微的经历已经格外清晰了。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这排列得十分简单的数字所喻示的内涵,现在决定着陌生人的方向。事实上,陌生人在昨夜唤醒这遥远的记忆时,并没有成功地排除另外几桩旧事的干扰。由于那时候他远离明亮的镜子,故而没有发现自己破译了电文后的微笑是含混不清的。他只是体会到了自己的情绪十分坚定。正是因为他过于信任自己的情绪,接下去出现的程序错误便不可避免。
一九八九年二月
一九九〇年的某个夏日之夜,陌生人在他潮湿的寓所拆阅了一份来历不明的电报。然后,陌生人陷入了沉思的重围。电文只有“速回”两字,没有发报人住址姓名。陌生人重温了几十年如烟般往事之后,在错综复杂呈现的千万条道路中,向其中一条露出了一丝微笑。翌日清晨,陌生人漆黑的影子开始滑上了这条蚯蚓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