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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工作时,大约是传统媒体行业的金秋,看起来还挺美的,繁繁荣荣,但似乎寸寸地错过了凭收入还可能买得起房的最后的年头——当时并未察觉,事后才发现。公司周围的街景看上去跟市区不沾边,有时几近荒无人烟,房价却已被含蓄内敛的程序员们不声不响地带高。如果不读研究生的话,也许能买到房子。尔后,风开始变凉,行业渐现凋零,同业们各寻前路。我在领了遣散费休息了一年之后,到了现在的单位上班——电视台,唯一的好处是,父母亲戚觉得电视台是个好地方。因为别人都在做新媒体,不做就很没面子,如果做得太差也很没面子,所以要至少显得好像很热闹,做做样子,于是就要把几个平台上的留言用后台技术导来导去,让手机新闻客户端看起来互动量大一点。一个人在这里留言,也会在别处看见自己的留言。技术是按关键词自动导入,美韩军演的新闻下会导入一堆讲朝鲜的留言,电视台要我这样的职员拣出对的留言让它显示出来,因为留言默认都是不显示的。做了好多年记者,技艺全然无用,只能给机器人打下手。过年时亲戚老是问:你在电视台看得见什么著名主持人吗?不好意思,看不见,我是小喽啰,小得不能再小,比我大学时给电视节目写无聊的胡闹小品那会儿还要喽啰。
我也想过,会不会人家也只是想当普通朋友,我想多了。会吗?有人会这样积极主动地与普通朋友来往吗?你会频繁约普通朋友吃饭、看日出、逛公园、看电影吗?我反正是不会的。我就想,宁可信其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大多数时候我这么想。偶尔我会想:要不要试一下看看?不过总是否决了。不过不能否定的是,毕竟这么想过一下下。
想起我之前租的房子,房东涨房价,如果不是一个老头和我说,而是原来跟我打交道的老太太跟我说,我就不会换房子住了。那个老太太人好,大概很怕跟我说涨房租的事,后来就一直让一个老头给我打电话,老头话很多,算这算那,收租还要在屋子里坐下,数落我:房间太乱,还不结婚……我就说我不租了。一边想,老太太跟我说过老伴已经过世了,这个老头子是谁啊……凭什么坐在这里数落我啊……那和气的老太太在和这么计较又啰唆的老头交往吗?总之,没房子是苦的。有房子的人的朋友都可以坐在你房间里数落你。
凌晨四点见面,三点多就要起床,还留出时间化了一点妆,接着骑上十多公里自行车到出海口,毫无兴趣也不可能干。然而我知道自己,对什么都容易有兴趣,也很容易感到无趣,一旦无趣就一点劲都提不起来。也因为这样的兴趣交过男朋友,什么地质或天文学的知识啦,练武术的经历啦,需要保密的工作内容啦,或是在食堂门口用手抓饭吃的笑谈啦,身影好像落落寡欢啦,全都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有兴趣时,如果对方行动合拍,就会交往起来,随后我发现兴趣不过是兴趣,就像对路边草上的蛾子也会凑过去看,却与喜欢并不是同一回事,新鲜感激发的热情更是可疑。到底什么是爱呢?
租客没有资格和街道谈赔偿,租客什么用也没有,没人理租客,只有房东去谈,没想到我的房东也没资格谈,他去参加调解会,居委会要他找卖他房子的人来谈,他是买了房子,但过户没办成,房子是还在不得买卖年限内的拆迁安置房,结果屋主不理他,屋主好像连把房子卖给他这件事都后悔了。听起来怎么好像比我还倒霉,他没办法,也不肯退我交的租金和押金。他还说他问了律师,按照他的道理,如果我要终止合同,是我违约不是他违约。要上班又没房子住的人哪里还能追求什么公道呢?我只好想,下次到要交房租的时候就不交,扣我没住的时间的租金吧。居委会也不说断水电、楼道施工大概要多久,让人也没办法好好安排,像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事,感觉是他们只要赔偿没谈妥,就不打算让人住进去。然而这是后来才体会出来的,一开始我以为过两天就能住回去了。
也有过一点被打动的时候。有一天我收到了广西亲戚寄来的荔枝,一个人确实吃不完,就对他说地铁站见。因为我单纯只是想拿点荔枝给他,就没打算要停好电动车。骑在车上,递给他装荔枝的袋子,就要走。他有点错愕:“啊,不去吃点什么吗?”我说不饿啊。他又争取了一下,说要不去他家,他家有牛肉,可以做炖牛肉吃。我因为想的是给一给荔枝就回家,就还是说:“哎真的不饿啊,要不下次吧。”说着骑着电动车就走,走了五十米,一阵狂风吹来,帽子要被吹飞——正一阵风似的离开,又要停下车跑回去捡帽子,不是有点丢脸吗?——我忙腾出左手去抓帽子,动作一大,握着车把的右手似乎不由得猛拧大了一下油门,瞬间明白已失去控制,车要摔倒,无能为力,人也随之摔了下来,穿着短裙裤,裸露的左膝着地,一时坐在地上起不来,往回看,那个人竟还没走,见状赶紧蹬着自行车过来,帮忙捡起手机、包、凉拖鞋——凉拖鞋的带子断了,我说不要了,他问我站得起来吗?嗯。要去医院吗?送你好吗?打车回家吗?去比较近的他家处理伤口吗?我一概说不要,光着脚再次毅然跨上我的电动车开走。回到家,疼痛彻底活了,像生下几分钟后的小鹿咯噔咯噔跑起来,跑到早春结冰的河面上,像河面哗然裂开几百米,像挟冰的河水奔涌,我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涔涔,在柜子低处翻找碘伏,屈膝太痛,只能把左腿斜伸出去,把挡在外面的东西全拨到地上,稀里哗啦,一片狼藉,还没找到碘伏。这时手机一响,收到他的信息说二十分钟后带纱布和碘伏过来。我说“真不用,我有”,但没回话。我还是没找到碘伏。门应是坏的,他来了之后我撑着下了三楼去开门,顺势坐在台阶上,他开始替我擦碘伏,先是蹲跪着,然后拖过来一张不知谁放在角落里的小木板凳坐在我斜对面,我的腿搁在他腿上,他小心翼翼,不时抬头看我,擦完膝盖,再擦脚背上的小伤。我当时想:是个挺温柔的人啊。还想:我的小腿皮肤状况还不错,没有冬天时会有的白色的干纹,脚也挺好看的,下午的住宅楼门廊里真安静,既没有没完没了坐在楼底下聊天的老太太,也没有下班回来的人,也没有剌啦剌啦炒菜的声响和气味。等都弄完了,他站起来,我面对他伸出双臂,想要被安慰,结果他让到我侧面,像扶老人那样搀着我的胳膊肘把我搀起来,像前一次一样,怎么回事?害怕抱女人吗?我心想:好吧,也好。逞一时软弱也不好。接着请了能请的五天年假躺在家里,也不觉得可惜,本来也没有旅游的打算。我对旅游没有什么兴趣,终归要回来,只会更显得好日子之虚幻遥远,眼前之暗淡滞重。汽车男送来过水果,挂在我家门上,再发消息告诉我,省得我下楼去开门,我觉得这体贴,不知道他是正好碰到邻居出入,还是等了一会儿,还问要不要给我带什么吃的,我说不用。
早上看门的爷叔也比昨天晚上的好,不过想想大晚上被派来看门也确实蛮郁闷的。房东又说有事要晚点来。回旅馆又睡了一觉,中午起来去上班。年假已经被用掉了,所以家里着火也要去上班,而且要打电话请假很麻烦,还不如默默地去上班方便。上班前又去看了一下,被告知这一段时间都不能住了,封门了……门上贴着封条和封闭火灾现场的公告,早上九点可以由人领进去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