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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样子——”她举起了手,但不像尤金妮举起手的样子,马丁想。
“想想吧,和她一起生活。”埃莉诺说。
“我喜欢她,”他说,“我喜欢去那儿。”他看到那凌乱的房间,钢琴盖开着,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起窗帘,婶婶张开双臂走了过来。“真高兴,马丁!真让人高兴啊!”她会说。她的私人生活是怎样的,他想知道,她的风流韵事?她一定有的,十分显然。
“而且总是对尤金妮挑刺儿,尽是芝麻小事。”马丁说。
“不是说有什么故事吗?”他开口说,“关于一封信?”他本来想说,她不是和什么人有过什么暧昧关系吗?不过要和他姐姐说这个,比起对其他女人来更难以开口,因为她还把他当成小男孩。埃莉诺可曾恋爱过,他猜想着,看着她。
“只是表面上而已。”埃莉诺说。
“是的,”她说,“是有故事——”
“很有文化,当然了。”马丁说,“可他是个可恶的势利小人。”
这时电铃突然响了,她停下了。
“他以前常带我去国家美术馆。”她说。
“是爸爸。”她说,正要起身。
埃莉诺没说话。她的脑海中能清楚地看到叔叔;他手里拿着高帽子,他们一起站在某张画作前面,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可她该怎么形容他呢?
“不,”马丁说,“我去。”他站起来,“我答应过要陪他下盘棋。”
“那他以前是怎样的?”马丁问。
“谢谢,马丁。他一定很高兴的。”埃莉诺说。他离开了房间,又是她自己一个人了,她觉得一身轻松。
“别,别,爸爸想留着它们。”埃莉诺说,“可他以前不这样。”她把手放在剪报上,说,“一点都不。”
她后靠在椅背上坐着。年老多么可怕啊,她想;一个人身上的能力被一样样剥掉,只剩下内心的东西还存活着,只剩下——她收拾起所有剪报——一盘棋、公园里的一游,还有傍晚阿巴斯诺特将军的一次来访。
“这个破茶壶。”马丁说。他拿起一张剪报,开始揉成一个纸团。
还不如死了,就像尤金妮和迪格比,正值盛年,身上的能力还算完整。而他不是那样的,她想着,扫了一眼剪报。“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狩猎、渔钓、打高尔夫。”不,一点都不像那样。他曾是一个求知欲很强的人,软弱、敏感,喜欢头衔,喜欢画作,她猜想,常常因为太太感情丰富而情绪低落。她推开剪报,拿起自己的书。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两个人的眼里是如此不同,这真是奇特啊,她想。马丁喜欢尤金妮,而她喜欢迪格比。她开始看书。
埃莉诺提起茶壶盖子往里看。水里还没冒泡呢。
她一直都想要好好了解一下基督教,它的起源、最初的意义。上帝就是爱,天国就在我们身边,诸如此类的话,她翻看着书页,心想,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字表面上很美。但是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茶壶嘴突然对着她喷出了蒸汽,她把茶壶移开。风吹着后屋的窗户咔哒作响,吹弯了矮小的灌木丛,灌木还没长叶子。她想,是一个人在山坡上一棵无花果树下说了这些话。另一个人把它写了下来。然而,试想那个人说的话全是谎言,就像现在这个人——她用勺子碰了碰剪报——说的关于迪格比的话?而我在这儿,在这间客厅里,她看着荷兰式橱柜上的瓷器,心想,从某个人许多许多年前说的话里找到一点意义——这些话(瓷器从蓝色变成了青灰色)越过许多许多山,跨过许多许多海,来到这里。她找到了书上自己之前看到的地方,开始看起来。
“克罗斯比一点没变。”马丁说。
门厅里一声响打断了她。是有人来了么?她倾听着。不,只是风。风刮得很厉害,挤迫着房子,紧紧夹住,然后放开,任其土崩瓦解。楼上一扇门砰地一声,上面卧室的窗户肯定没关。百叶窗在啪哒啪哒作响。她无法再集中注意力在勒南的书上。她喜欢他的书。她能轻松地阅读法语、意大利语,还会一点德语。可是在她的知识层面,却有着多么巨大的缺口、空白,她靠在椅背上,想着。她对一切都知道得那么少。比如这只杯子,她把杯子举到面前。它是由什么构成的?原子?而什么是原子,它们又是如何聚合在一起的?瓷器光滑坚硬的表面上鲜红的花朵,一时间在她看来仿佛是惊人的不解之谜。门厅里又传来一个声音,是风,但同时也有说话的声音。一定是马丁。但他在和谁说话呢?她想。她倾听着,但因为风声,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想,为什么他说我们不能靠撒谎来拯救自己的灵魂?他想的是他自己,当人们想着自己的时候,从他们说话的语气里就能听得出来。也许他是为他离开军队寻找理由。他那样做很有胆量,她想;可是,听着说话声,她又想着,他为什么也会成为这样一个花花公子,这不是很奇怪吗?他穿了一件新的白色条纹的蓝色西装。他也剃掉了胡须。他根本不该去当兵,她想;他太过于好斗了……他们还在说话。她听不见他说些什么,但从他的语调听来,她突然觉得他一定有很多风流韵事。是的,听着从门缝里传过来的他的声音,她觉得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定有一大堆风流韵事。但是和谁呢?为什么男人们都很看重风流韵事?她正想着,门开了。
狗儿跟着她出了房间。
“嗨,罗丝!”她惊呼道,看到妹妹也走了进来她大吃一惊,“我以为你在诺森伯兰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