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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主义者朱莉娅·黑吉小姐正等着她的书。它们还没送来。她给笔蘸了蘸墨。她环顾四周。她的目光凝聚在了麦考利爵士名字的最后几个字母上。她把穹顶上的几圈名字都看了一遍——那些警醒我们的伟人的姓名——“真是不像话,”朱莉娅·黑吉小姐叹道,“他们怎么没给某个爱略特或勃朗特留一席之地呢?”
雅各将马洛的戏文整整抄了一段。
不幸的朱莉娅!就这样带着怨气给她的笔吸墨,鞋带松开了也没系。书送到后,她就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去,但透过她此时烧着怒火的某根敏感的神经,她察觉到那些男性评阅者在工作时是那么镇静、淡然且专注。就拿那个年轻人为例。他除了抄诗还有什么要做呢?而她就得统计数字。这世上女人比男人多。不错;但你若让女人像男人那样工作,她们会死得更快。她们会灭绝的。这是她的论点。死亡、苦恼和凡尘凝聚在她的笔端;当下午的时光渐逝,她的颧骨上泛起了红潮,眼里闪现出光彩。
而另一边反感长毛绒的无神论者弗雷泽,不止一次地走上前给别人发传单,又愤懑地走开。他对隐晦的事物深恶痛绝——比如基督教,和老帕克主教的公告。帕克主教写了书,弗雷泽便用理性的力量将其彻底否决,也不让他的孩子受洗——他的妻子曾偷偷地在洗衣盆里给孩子施洗——但弗雷泽没有管她,而是接着支持渎神者们、派发传单、在大英博物馆里组织起人来了解他那套理论,他总是穿着同一件格子西装,打着火红的领带,但他面色苍白、身上沾着污渍、脾气暴躁。诚然,这是怎样的事业啊——摧毁宗教!
但是雅各·弗兰德斯怎么会想着到大英博物馆里读马洛呢?年轻人,年轻人——带着点儿野性——还有些迂腐。譬如说梅斯菲尔德先生和本涅特先生。将他们塞进马洛似火的热情中烧为灰烬。片甲不留。别跟二流作家打交道。憎恶你所处的时代。建立一个更好的时代。为了将其付诸实施,得先给你的朋友读一读那些议论马洛的乏味透顶的文章。而这么做的前提就是,你得在大英博物馆里校对各种版本。你必须亲力亲为。那些偷梁换柱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文人或那些摇唇鼓舌的当代文人,则不值得信任。未来之躯完全取决于六个年轻人。因为雅各是其中之一,无疑他在翻书时会显出点儿威风八面的样子,朱莉娅·黑吉自然也就看不惯他。
雅各纹丝不动地坐着。
而后来一个面容呆滞的男人递了一张纸条给靠在椅背上的雅各,于是两人便开始艰难地压着嗓音交谈,不久便一起出去了(朱莉娅·黑吉盯着他们),等一走进大厅便放声大笑起来(她是这么想的)。
这时起了一个微小的变故。马奇门特小姐的一摞书倒了,掉到了雅各那边。这种事竟会发生在马奇门特小姐身上。身着旧绒裙、头顶暗红色假发、穿戴珠宝、长着冻疮的她,在成千上万张书页之间寻找着什么?有时是一件事,有时则是另一件事,来证实她那颜色即是声音的理念——或许,这大概又与音乐有关。她从来没法说清楚,但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她没法请你去她的住所一叙,因为那里“恐怕不是很干净”,所以她只得在走廊内叫住你,或在海德公园找一把椅子坐下来解释她的观点。灵魂的韵律取决于此——(“那些男孩真没礼貌!”她会说),以及阿斯奎斯先生的爱尔兰政策,莎士比亚走进来,“亚历山德拉女王有一次极其亲切地承领了我的小册子,”她会一边讲,一边把那些小男孩赶得远远的。但她需要资金出书,因为“出版商是资本家——都是胆小鬼。”如此想着,她的胳膊肘儿便插进了那摞书里,将它弄倒了。
阅览室里听不到笑声。有的只是衣料摩擦声、喃喃低语声、负疚的喷嚏声、和突然爆发的肆无忌惮的咳嗽声。课堂时间快结束了。助教们正把练习册收上来。懒惰的学生想伸个懒腰。好学的学生则争分夺秒地奋笔疾书——欸,一日光阴易逝,却仍一事无成!人群中不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就是那个让人觉得丢脸的老头无所顾忌的咳嗽,还有马奇门特小姐如同马嘶的吸鼻子声。
不久之前,工匠们给麦考利勋爵的名字的最后一笔镀上了金,许多姓名排成连贯的一列,盘绕在大英博物馆的穹顶上。在离天花板很远的下方,成百上千的人坐在排列得像一个车轮的辐条的座位里,将印刷本上的内容誊抄到手写本上;他们偶尔起身查查目录;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座位上,时而会有一个默不作声的人过来替补他们的位置。
雅各回来时,刚好赶上还书。
总而言之,这场谈话再通情达理不过;一个极其体面的房间;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仅当夫人目送雅各离开时,她身上才显现出那种妖媚的斜视、那种淫荡的气质、那种全身的颤栗(多半能从眼神中看出来),大有将好不容易收拢的一袋粪土泼到人行道上之势。简单来说,情势不妙。
现在书都被放回原处。围绕穹顶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个字母。环绕着穹顶的一圈名字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索福克勒斯和莎士比亚的姓名紧挨在一处;同样排列的还有罗马、希腊、中国、印度、波斯等国的文学精粹。诗词歌赋一页页相叠,锃亮的字母一个个相依,成为一本意义深厚的著作,一处璀璨群星的汇聚。
“我以前常去骑马,”她说。她优雅从容地站了起来。雅各也起了身。她冲他笑了笑。她关门时,他把一大笔先令放到壁炉上。
“我有点儿想喝茶了,”马奇门特小姐边拿回她那把破伞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