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去巴黎?”范妮说。
女人的美貌好比海上的灯光,绝不会只照着一道波浪。所有的海浪都曾被照亮,所有的海浪都重新隐匿于黑暗中。她一会儿像一块腊肉一般暗沉厚实,一会儿像一面挂在墙上的玻璃一样澄澈。固定住的面庞便是呆板的。威尼斯夫人像一尊供人敬仰的纪念像一样陈列在此,却是用雪花石膏雕刻而成,准备摆到壁炉台上,永远不沾上灰尘。一个深色头发的白人时髦女郎的全身像只是作为一张插画,被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街上的女人都长着一副扑克脸;轮廓内被一丝不苟地用粉色或黄色填涂,线条绕着它们紧密地画了一圈。之后,从顶楼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往下瞧,你便看见美丽本身;或是在一辆公共汽车的角落里;或是蹲在排水沟里——美焕发着光彩,忽而锋芒毕露,转瞬又如潮水般褪去。谁也不能指望它,抓住它或把它用纸包起来。人们在商店里一无所获,老天作证在家中枯坐要比在玻璃橱窗前流连,期望着把里面那些闪耀的绿宝石红宝石活着带出来要好。茶碟里的海玻璃不会比丝绸更快失去光泽。因此若你谈论起一位美人,你不过是指某种利用了,比如说,范妮·埃尔默的眼、唇或面颊闪现出片刻光彩的,转瞬即逝的东西。
“去希腊时顺路看看,”他答道。
“低一点,放松一些,这样就——好多了,这就对了,”布拉姆汉喃喃地说,他一边给她画像,一边抽烟,自然就寡言少语了。他的头仿佛出自一位雕刻家之手,前额削的方方正正,嘴部拉长,而且在黏土上留下了不少拇指的痕迹和指纹。但那双眼睛从未合上过。它们有些向外突出,布满血丝,像是太长时间目不转睛导致的,当他说话时,眼神中有片刻的波澜,但他还是目不斜视。一盏没有灯罩的电灯悬在她头上。
因为,他说,再也没有什么比五月的伦敦更让人厌恶的了。
她裹了一条西班牙花披肩坐着,手里拿着一本黄皮小说。
他会把她忘了。
她正赶去给画家尼克·布拉姆汉当模特。
一只麻雀衔着稻草从窗前飞过——一根从农场谷仓旁的草垛上衔来的稻草。那只棕色的老长毛垂耳狗在墙角嗅着鼻子找老鼠。榆树顶的枝头已经被鸟巢遮实了。饱满的板栗撩拨得嘴馋的人垂涎三尺。蝴蝶正花枝招展地飞过林中马道。也许正如莫里斯所说,那只紫色帝王蝶正在橡树下的一堆腐肉上大快朵颐。
那间房子低平、昏暗而寂静。雅各在家里着手研究一个棋局,棋盘搁在他膝间的凳子上。他一只手拨弄着后脑勺的头发。他缓缓地将这只手伸向前去,把白后从它所在的棋格中捻起来;随后又将它放回原处。他装了烟;沉思片刻;挪了挪两个卒子;把白马往前推了一步;接着一根指头压在象上思考着。此刻,范妮·埃尔默从窗下走过。
范妮觉得这一切都源自《汤姆·琼斯》。他会揣上一本书独自去看那些獾。他会乘坐八点半的火车然后走上一整夜。他会看到萤火虫,然后把它们装在药盒子里带回来。他会带着狩鹿犬去打猎。《汤姆·琼斯》就是这么写的;他会揣着一本书去希腊,然后忘了她。
穿过荒芜的圣潘克拉斯教区的废弃墓园,范妮·埃尔默游荡在歪在墙上的白色墓碑之间,越过草丛去读一个名字,守墓人过来时便匆匆离开。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街,在摆着蓝色瓷器的橱窗前停留了一会儿,便立马为了弥补浪费的时间而加快脚步,接着冷不防进了一家面包店,买了些面包卷,添了几块蛋糕,又继续赶路,谁想跟上,必须一溜小跑才行。不过她的衣着并不寒碜。她穿着长筒丝袜,蹬着银扣皮鞋,只是帽子上的红色羽毛耷拉下来,手袋上的搭扣也松了,于是在她赶路时,一份蒂索夫人的节目单掉了出来。她有着雄鹿一般的腿脚。她把脸藏起来了。当然,在这样的暮色中,迅疾的动作、急促的一瞥、高涨的希望都会油然而生。她正从雅各的窗下经过。
她拿起小镜子。她的脸映于镜上。假如有人用头巾裹住雅各?他的脸浮现其中。她点上灯。但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时,只有半块镜子被灯照亮。即便他看起来骇人而崇高,而且会离开福雷斯特,他说,来到斯雷德,成为一个土耳其骑士或一个罗马皇帝(他让她涂黑他的双唇,然后咬紧牙关,怒目而视),依然——《汤姆·琼斯》就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