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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蒂莫西吵架了吗?”克拉拉怯怯地问道。“我应该和他吵一架。”
“曾经是一个小村庄,”她说道,“现在变得……”她起身,拿着餐巾,站在窗户旁。
达兰特太太从窗户旁走回来。
“是你掌舵,还是蒂莫西?”她问道。“请原谅我叫你雅各。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接着她的目光移回海上。眺望海景时,她的眼神空洞无神。
“天色越来越晚了,”她坐得笔直,垂首看着餐桌说。“你们应该感到羞愧——你们每一个人。克拉特巴克先生,你应该感到羞愧。”她提高了嗓音,因为克拉特巴克先生是个聋子。
但是,身形高挑、满头灰发的艾略特小姐,正为一位从露台进来的老人腾出身边的位子。晚餐永远不会结束,雅各想着,他也不想它结束,尽管那艘船已经从窗框的一角驶向了另一角,一盏灯标志着码头的尽头。他看见达兰特太太凝视着那盏灯。她转向了他。
“我们都很羞愧。”一个女孩说道。但那位长胡子的老人一个劲儿地吃着梅子蛋挞。达兰特太太仰靠在椅子上大笑,似乎在纵容他。
“噢,克拉拉,克拉拉!”达兰特太太喊道,蒂莫西·达兰特也附和道,“克拉拉,克拉拉,”雅各认定那个裹着黄色纱布的身影就是蒂莫西的妹妹克拉拉。那位女孩微笑坐着,面色绯红。她长着和她哥哥一样的黑色眼睛,模样却比他更迷糊、柔和。当笑声消去,她开口说道:“但是,妈妈,那是真的。他是那样子说的,不是吗?艾略特小姐也赞同我们的看法……”
“您做主吧,达兰特太太,”一位戴着厚厚的眼镜、长着一撇火红胡子的年轻人说道。“我说,条件都满足了。她欠我一金镑。”
在海上经历了六天的风吹、雨淋、日晒,雅各·佛兰德斯穿上了晚礼服。这件朴素的黑色玩意儿在船上时不时地出现在罐头、泡菜和腌肉中间,随着航程的进展,变得越来越不得体,令人难以置信。现在,世界趋于稳定,烛光灿烂,只有晚礼服保全他。他感激不尽。尽管如此,他的脖子、手腕和脸部仍完全暴露在外,而他整个人,不管是暴露在外的,还是裹在里面的,都阵阵刺痛、肤色发红,使得那片黑布只能成为一块不完美的遮蔽物。他收回那只放在桌布上的红通通的大手。它鬼鬼祟祟地握住纤细的长脚玻璃杯和弯曲的银制刀叉。肉排骨装饰着粉红色的荷叶边——昨天他才啃了骨头!他的对面是一些模模糊糊、半透明的黄蓝两色的轮廓。他们身后是那个灰绿色的花园,渔船卡在鼠刺草梨形的叶子其间,动弹不得。一艘帆船慢悠悠地从女人们的身后驶过。两三人在暮色中匆忙穿过露台。门开开合合。没有什么东西完好无缺。像时而划向这边,时而划向那边的船桨,桌子两边的闲言碎语时而传到这里,时而传到那里。
“不是提前吃——是和着鱼一起吃,达兰特太太,”夏洛特·威尔丁说道。
乌鸦落了又起。它们起落无常,所停留的树木似乎容不下那么多数量的居客。微风徐来,树梢随风和唱;尽管是仲夏时节,树枝咔嚓裂开的声音仍清晰可闻,还不时掉下一些树皮枝杈。乌鸦又一次起起落落,但飞起的乌鸦一次比一次少,因为聪明的鸟儿要准备进窝休息了,毕竟暮色已浓,树林已是一片漆黑。苔藓非常柔软;树干如同幽灵。远处是一片银色的草坪。蒲苇从草地尽头的绿墩中竖起羽毛般的嫩芽。一片宽阔的水面闪闪发光。旋花蛾在花丛上盘旋。橘黄与绛紫,旱金莲与香水草已经融入暮色之中,但烟草和有大飞蛾盘旋其上的西番莲如同瓷器一样洁白。乌鸦在树顶上一齐扑腾翅膀,接着安静下来准备入眠,就在这时,远处一阵熟悉的声音震颤起来——越来越响——在它们的耳边聒噪不停——再一次将困乏的乌鸦惊飞——是屋子里开饭的铃声。
“那是一个赌注;和着鱼一起吃,”克拉拉严肃地说。“秋海棠,妈妈。他和着鱼吃秋海棠。”
马匹迅速用前蹄奋力向隆起的荒野路面踏去。达兰特太太松开缰绳,身子往后仰。她刚才那股轻松的劲头消失了。她的鹰钩鼻薄得像一块能透光的白骨。她的手搭在腿上的缰绳上,纵使是在休息也显得有力。她的上唇很短,从门牙上翘起来,几乎透出一丝冷笑。她的思绪飞到了千里之外,而帕斯科太太的心思专注于自身一角。当马车爬上山丘时,她的心思飞得很远。她思前想后,仿佛没有屋顶的房舍、成堆的煤渣、毛地黄和黑莓丛生的菜园在她心上投下了阴影。到了山顶,她停下马车。四周苍山起伏,上面星布着古老的岩石;下面就是大海,与南方的大海一样变幻莫测;她坐在那里,视线从山丘扫到大海,身体挺得笔直,鼻子如鹰钩,喜忧参半。她突然鞭打了一下马,男仆克诺不得不脚尖一点,跳上马车。
“天呐,”达兰特太太惊呼。
帕斯科太太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站在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转弯处;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一阵;才回到屋舍。
“夏洛特是不会给你钱的,”帝莫西说道。
“当心那条腿,不然我给你请个医生来,”她转过头喊道;她轻轻抽了一下马;马车就向前出发了。男仆克诺只来得及脚尖一点,纵身跳上马车。他坐在马车的后座中央,望着他的姨妈。
“你怎么敢……”夏洛特说。
达兰特太太抓起缰绳,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这将会是我的特权,”谦谦君子沃特利先生说着就拿出一个装着金镑的银匣,把一枚金币倒在桌子上。接着达兰特太太起身,穿过屋子,身子挺得笔直,那些身穿黄、蓝和银色的薄纱裙的女子紧随其后,还有年长一点、穿着天鹅绒的艾略特小姐;一位身材娇小、脸色红润的女人,在门前踌躇,一脸纯真、拘谨,可能是一位家庭教师。所有人都走出了敞开的大门。
“你一个土豆都不剩了——你一个土豆都不会剩下的,”当她们走到门口时,达兰特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孩克诺像石头般纹丝不动。
“夏洛特,当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时,”达兰特夫人说道,此时她正在挽着那位老小姐的手臂在露台上散步。
她的几匹长尾小马站在二十码外的路上抽动着耳朵。男仆克诺不时驱赶着它们身上的苍蝇。他看到主人走进了小屋;又走了出来;经过他身旁,绕着屋子前的菜园转了一圈,从她的手势可以看出她谈得十分起劲。帕斯科太太是她的姨妈。她们都观察着一簇灌木。达兰特太太弯下腰,从上面折下一条小枝。接着,她指着(她举止专横;腰杆挺得笔直)那片土豆。它们得了枯萎病。所有的土豆在那一年都得了枯萎病。达兰特太太向帕斯科太太指出她的土豆病得有多么严重。达兰特太太滔滔不绝地说着;帕斯科太太顺从地听着。男仆克诺知道达兰特太太是在说这十分简单;你将粉末和一加仑的水混在一起;“我家花园的枯萎病就是我亲手治的,”达兰特太太说道。
“您为什么那么失落?”夏洛特冲动地问道。
“我估计我的儿子一两天后就到,”达兰特太太说。“他和朋友从法尔茅思驾驶一艘小船过来……有莉齐的什么消息吗,帕斯科太太?”
“我看起来很失落吗?但愿没有吧,”达兰特夫人说道。
“我真羡慕你那丛灌木,帕斯科太太,”达兰特太太一边说,一边用刚敲过门的太阳伞指着旁边那丛长势良好的金丝桃。帕斯科太太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那丛灌木。
“嗯,就在刚才。但你其实不老。”
帕斯科太太来了。
“还不老,儿子蒂莫西都这么大了。”她们停下脚步。
她傲慢地看着游客们穿过乡间小径,她来自一个苏格兰高地的种族,它因那里的酋长闻名于世。
艾略特小姐正用克拉特巴克先生的望远镜在露台的边缘观望星空。那位耳朵聋了的老人站在她身旁,捋着他的胡子,背诵着星座的名称:“仙女座,牧夫座,西顿座,仙后座……”
“帕斯科太太?”她问道。
“仙女座,”艾略特小姐念叨着,稍稍挪了下望远镜。
三秒之后,达兰特太太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