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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布罗斯太太一度相信,在男女的自由交谈间确实流淌着美好,虽然和她所设想的并不完全一致。他们没有把重心放到性别的本质上,而是专注于诗歌的本质。漫无边界的交谈的确会令女孩本来小得出奇的天真看法变得更有深度,更加开阔。作为对他所述内容的回报,蕾切尔给他带来了无比新奇与敏锐的观点,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读书和生活带给他的能否与欢愉和痛楚的经历相提并论。除了就像街上训练有素的小狗那样可笑的、一本正经的平和状态,这些经历还能给她带来些什么呢?他看着她的脸,想象着它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那时的眼神已经变得麻木,而额头上也会多出几道少时无法看透、只有人到中年面对沧桑后才能参悟的皱纹?而他们面临的困难又是什么呢?随后他的思绪又转向了两人在英国的生活。
她把一摞信件揉成了一团,有来自伊芙琳·M的,有佩珀先生的,有索恩伯里太太的,有艾伦小姐的,还有苏珊·沃林顿的。奇怪的是,这些人形形色色风格迥异,而他们写给自己的订婚贺词却都大同小异。
一想到在英国的生活,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喜悦之情,因为他们两个可以一起用新鲜的视角来观察那些陈旧的事物;那会儿的英国正值六月,在乡间的夜晚可以听到夜莺在小巷里歌唱;当屋里太过燥热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偷偷溜进小巷里纳凉;在那英国的牧场之中,水面波光粼粼,奶牛成群结队,天上低垂的云层缓缓地掠过绿色的山丘。当与蕾切尔一同坐在屋里的时候,他经常渴望能够回到充实的生活中去,和蕾切尔一起忙碌起来。
“没有,”她重复了一遍,“我从没有坠入过爱河,如果坠入爱河就像世人们所说的那样,那这个世界就一直在说谎,只有我道出了真相。噢,弥天大谎——弥天大谎!”
他走到窗前,大声说道,“天啊,想想那些小巷,充满泥泞,长满了荆棘和荨麻,那感觉是多么美好!你知道的,还有真正的草场,和养着猪和奶牛的农场,人们散步的时候会经过装着草叉的推车——这个地方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看看那岩石遍布的红色土地,亮丽的蓝色海洋,还有耀眼的白色房屋——多么让人厌倦!这里的空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我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海上的一丝薄雾。”
“蕾切尔——这谎言太明显了——难道你没有静静坐在那儿看向我的窗户——难道你没有像白天的猫头鹰一样在宾馆里四处乱撞吗——?”
蕾切尔也在畅想着英国的乡村:平坦的大地一路绵延起伏地延伸至海边,还有树林和又长又直的马路,走上好几英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还有教堂的高大塔楼和造型奇特的房屋在山谷里成群成簇,还有小鸟,还有黄昏,还有拍打着窗户的雨点。
“不,我从来没有爱上你。”她坚定地说道。
“伦敦,伦敦是最好的,”特伦斯继续说道。他们一起看向了地毯,就好像伦敦那些屋顶和塔尖穿过了层层浓雾,在地板上清晰可见似的。
“你爱上了我,”他纠正她。“你一直都爱着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总的来说,此时此刻我最想做的事情,”特伦斯沉思着说,“就是沿着金斯韦路散步,经过那些大公告栏,你知道的,紧接着就转进海滨大道。也许我会去看一眼滑铁卢大桥。接下来我会沿着海滨大道漫步,经过那些装满新书的书店,穿过小拱门进入神庙。在经过喧嚣后我总是喜欢在这里寻求宁静。你可以猛地听到自己清晰的脚步声。神庙让人感到十分开心。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亲爱的老霍奇金——你知道,他就是写关于凡·艾克那本书的人。当我离开英国的时候,他正在为他一只听话的喜鹊而陷入悲伤。他怀疑是有人下毒害死了它。罗素就住在旁边的楼梯间。我觉得你会喜欢他。他对韩德尔十分痴迷。好吧,蕾切尔,”他将自己从伦敦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最后说道,“六周后我们就要一起做这些事情了,那时正值六月中旬——伦敦的六月——我的天啊!这一切多么令人愉快!”
“因为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她回忆道。“不;事实却不是如此。那时在谈论蚂蚁,而我原本以为你和圣约翰就像这些蚂蚁一样——又大又丑,精力充沛,炫耀着自己的优点。然而,当和你交谈起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
“我们也会感到愉快的,”她说。“我们的期望并没有很高——仅仅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开始说道,“我认为你一辈子都会与珠宝和老年人为伴。你的手湿湿的,还记得吗,而且你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我给了你一块面包之后,你才开口说了一句,‘人类啊!’”
“只是期待一年有一千英镑,并且拥有完美的自由,”他回答说。“你觉得在伦敦有多少人有幸拥有这样的生活?”
蕾切尔继续说道,“那天接到你邀请我们野餐的字条时,我就坐在你现在坐的地方进行思考;我能否再像那样思考呢?这个世界是不是变了?如果是的话,那改变什么时候会停止?而哪一个又才是真实的世界?”
“你已经把气氛破坏掉了,”她抱怨道。“现在我们得想想那些讨厌的事情了。”她不情愿地看着那本曾经给她带来一个小时不快体验的小说,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翻开过它,只是一直放在她的桌子上,偶尔瞧上一两眼,就如同是中世纪的修道士保存的一颗头颅或一幅耶稣受难像,用来提醒自己人类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