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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跟你说,你让我受宠若惊了。不过——让我想想——发生些了什么?好吧,骑行,上课,姐妹们。那有个奇妙的垃圾堆,我记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都有!怪异的东西孩子们记得最牢了!我到今天还记得那地方的样子。认为孩子都是快乐的实际上是个谬论。他们不是;他们并不快乐。我受过的苦都没有我童年时受的多。”
“他讲起洋流来确实讨人嫌,”蕾切尔说道。她的眼中满是困意,可眼里看过去的达洛维太太依然美极了。
“为什么?”她问。
“一个相当有趣的家伙——我总是这么说,”威洛比说,点明了是格赖斯先生。“不过蕾切尔觉得他讨人嫌。”
“我和我父亲处得不好,”理查德简短地回答。“他是个相当能干的人,可是很严厉。好吧——这就让我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犯下那样的罪过。孩子从来不会忘却不公。他们会原谅许多大人介意的事情;可是那项罪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跟你说吧——我是个难管教的孩子;在我想到的时候我就准备说出来了!不,我的罪孽比那项罪更深重。我上学的时候,学业非常不错;之后呢,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父亲把我送去了两所大学……你知道吗?温雷丝小姐,你令我思考起来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一个人可以向任何一个人讲述他的人生!我坐在这;你坐在那;我俩的人生,我怀疑并非全都是最有趣的经历、想法和情绪;可是要如何沟通呢?我告诉你的事情,你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告诉你。”
“我刚进行了一次这辈子最有意思的谈话!”她高声说着,在威洛比身边落座。“你们意识到了吗,你们之中有一位哲学家兼诗人?”
“我不那么认为,”她说,“这就是讲述事情的一种方式,不是吗,而不是说某些事情本身?”
前一晚在她眼里显得十分古怪的那群人已经围坐在了桌旁。他们依然面带睡意,所以也不做交流。不过她的翩然而至如同朝他们吹了一小口气那般。
“没错,”理查德说,“的的确确如此。”他沉默了一下。“回想我的一生——我四十二了——有何种伟大的真相显现过?启示,如果我能管它们这么叫的话,又在哪里?贫穷的苦难还有——”(他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爱!”
你也许会觉得《哈姆雷特》对于格赖斯先生来说过于内省了,而十四行诗又太过热情。《亨利五世》于他而言恰是英国绅士之典范。不过他最爱读的还是赫胥黎,赫伯特·斯宾塞,以及亨利·乔治。至于艾默生与托马斯·哈代,他只是读来消遣的。正当他向达洛维太太就英国的现状陈述自己观点时,早餐铃急切地响了起来。她表示自己必须得离开了,并许诺还会回来,要来看看他的海草。
那个他压低声音说出的词;就是这个词似乎令蕾切尔豁然开朗。
“棒极了!”克拉丽莎大叫。“就是它!”
“同一位年轻女士说这个很奇怪,”他继续说,“但是你多少懂了吧——你懂我的意思了吗?没有,当然没有。我不是在传统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我像一个年轻男人一样用它。女孩子是在无知的环境下被带大的,不是吗?也许这是明智的——也许——你难道不明白?
“《亨利五世》”格赖斯先生回道。
他说着话,仿佛已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讲些什么了。
“你最喜欢哪部戏?让我猜猜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不,我不懂,”她说,几乎气若游丝。
克拉丽莎听到他这么说很是高兴。
“战舰,迪克!在那呢!看呀!”克拉丽莎正向他们跑来,比着手势。她欣赏完格赖斯先生所有的水草藏品,刚刚脱身。
“伟大的家伙,莎士比亚,”他说着,把书放回了原处。
她看见了两条阴沉沉的灰色大船,在低水位里航行。它们形同枯骨,一艘跟在另一艘的后面,如同寻找猎物的盲眼野兽。理查德立马回过神来。
“你的父亲深眠于五尺五下,”
“是乔治国王的!”他高声说,站起来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想到了莎士比亚,”格赖斯先生说道,从摆放整齐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带着浓重的鼻音背诵道:
“是我们的船吗,迪克?”克拉丽莎问。
“它们曾在尸骨间四处游动,”克拉丽莎叹了口气说。
“是地中海舰队,”他答道。
他边说边打开一只只抽屉,摆弄起玻璃小罐。这里都是些伟大海洋赐予他的宝藏——浸泡在绿色液体中的浅色鱼,一团团长着卷曲长须的水母,脑袋上带着灯的鱼,它们生活在深海。
尤弗罗西尼缓缓地降下旗帜。理查德举起帽子致意。克拉丽莎激动地捏住了蕾切尔的手。
他苦涩的口吻给接下来的事情蒙上了不好的兆头。他将她领到自己的宿舍。达洛维太太在一张黄铜包边的桌子旁坐下,她的身躯白皙清瘦,消瘦的脸庞挂着警觉,看上去怪像只海鸥的。她不得不听这个狂热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讲话。她意识到了吗?陆地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比起大海来,它是多么平和,多么美丽,多么仁慈?假使明天陆地上的动物都因为瘟疫死绝了,深海的蕴藏依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供养欧洲。格赖斯先生回想起他在世界上最富有的那座城市里见过的可怕光景——男男女女站成一排,等呀等呀就为了领上一大杯浮着油花的汤水。“我还想到这下面有游动的肥鱼可以尽情地捞。我算不上是个新教徒,我也不信天主教,可我巴不得祈祷罗马天主再度回归——因为有斋戒。”
“作为英国人,你难道就不高兴吗!”她说。
“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格赖斯先生问道,激起了异样的态度。“抱歉。在英国长大的男男女女里有哪一个会懂得海上的事情?他们宣称自己懂,其实他们压根不知道。”
战舰驶过了,在水面上留下了一道奇异的气氛,既拘谨又悲伤。直到船开得看不见时,人们才开始泰然地聊起天来。午饭的闲谈全是关于英勇与死亡,以及英国海军上将的伟大品质。克拉丽莎引用起了这位诗人,威洛比又讲起了那位。在海上戎马一生的男人非常了不起,他们都那么认为。还有水手们,无论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们,总是特别地友好与单纯。
“我就知道当水手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活计!”
因此,没人喜欢海伦说的那番话。在她看来,船员被困在船上与动物园里的动物过犹不及;至于英勇的战死沙场,现在肯定是时候让我们停止褒扬勇气——“或者写关于这个主题的烂诗歌了,”佩珀先生嘲讽道。
第二天早上,克拉丽莎起得比所有人都早。她穿戴好,走上甲板,呼吸宁静早晨的清新空气,并绕着整艘船逛了第二圈。她迎面撞上了消瘦的格赖斯先生,那个乘务员。她道了声歉,同时向他问了个问题:顶上这些半是玻璃半是黄铜的发亮物件是做什么的?她一只在思索这个,可就是猜不出来。他向她解释了一番后,她激动地叫道:
然而海伦十分想知道为什么蕾切尔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如此怪异而且面红耳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