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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她说,“你更喜欢谁,休伊特先生还是赫斯特先生?”
与此同时,赫斯特拿出了一个信封,在背面快速地写下了一些东西。当巴克斯先生走上讲台的时候,他把信封夹在了书页之间,合上了书,用手扶了扶眼镜,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牧师。站上讲台的他看上去有一点臃肿和肥胖;透过一尘不染的绿色窗子照进来的光线,让他的脸庞看上去非常光滑,白得就像一个大大的鸡蛋。
“休伊特先生,”蕾切尔回答道,但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自然。
弗拉辛太太不能错过这种良机。她在祷告期间匆匆读完了《阿佛罗狄忒颂》,忍住了没有问萨福是什么时期的人,以及她还写过哪些值得一读的作品等等低级的问题,并且及时跟上了最后一句祷告词:“宽恕罪恶,肉体复活,生命永存。阿门”
“在教堂里读希腊诗的是哪一位?”弗拉辛太太问道。
“萨福的诗,”他回答说。“这是斯温伯恩编译的,也是最好的一首诗”
他们两个都有可能。弗拉辛太太开始描述他们两人,并说他们两个都让她感到害怕,不过其中一个比另一个程度更甚。蕾切尔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想找把椅子坐下来。毫无疑问,这是整个宾馆最大最奢华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很多扶手椅和盖着棕色亚麻布的靠背沙发,不过每张椅子上都放着一大张正方形的黄色硬板纸,上面散布着鲜艳的油彩绘制和泼洒而出的圆点或线条。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小声问道。
“这些不是你应该看到的,”当弗拉辛太太注意到蕾切尔的目光后说道。她一跃而起,把纸板一个个面朝地板扣下。但蕾切尔还是拿起了其中的一幅。带着艺术家的自负,弗拉辛太太急切地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礼拜刚开始,弗拉辛太太就发现自己带的是一本圣经,而不是祷告书。当她正要坐在赫斯特旁边的时候,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在看一本浅蓝色的书。她看不清封面的字,于是斜着身子想要靠近些。赫斯特礼貌地把书举到了她面前,用手指着一首希腊诗的第一行字,然后又指了指对应的译文。
“这是一座小山丘,”蕾切尔回答道。毫无疑问,弗拉辛太太想要展示的是山峰直冲云霄的壮阔和挺拔,几乎可以看到画中的土砾随风翻转。
就在教堂的后面,弗拉辛太太、赫斯特和休伊特正并排坐着,但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休伊特正在一边向前伸展着双腿,一边盯着屋顶。他从未尝试过把教堂活动与自己的感情或想法相融合,但这却不妨碍他欣赏这语言的精妙。他的思路起初被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所占据,比如前座女人的秀发,人们脸上的光泽,接着他被华丽的辞藻所吸引,不再注意其他信徒了。但当他猛然间看到了蕾切尔后,所有占据他脑海的东西都被清空了。他现在只想着她,所有的圣歌、祷告、连祷和布道都变成了音调时高时低的吟唱。他开始不时看看蕾切尔,不时望望天花板,不过他的面部表情并没有表现出眼前所见,而是源于心中所想。就像蕾切尔一样,他的想法给他带来了痛苦的困扰。
蕾切尔一张一张地浏览,发现这些作品都体现出了创作者古怪和果敢的性格。山峰和树木的笔触是完全的野路子,作品背后的寓意也不甚成熟。而这一切也在某种程度上展示了弗拉辛太太的性格特点。
这时,巴克斯先生正在进行第二阶段。她抬起头望着这个通晓世故、举止得体的男人。他拥有一双柔软的双唇,虽然看起来并不聪明,但却为人亲切友好、朴实真诚。蕾切尔没有心情去赞扬他的这种品格,只是在一旁冷眼地观察着他,仿佛他是宗教活动中所有邪恶的化身。
“我看到物体在运动,”弗拉辛太太解释道。“就像这样”——她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手,大概有一码的距离。接着她拾起了蕾切尔放在旁边的一块纸板,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开始挥舞起一截炭笔。当弗拉辛太太沉醉于其中,似乎在用笔墨代替语言与她对话的时候,蕾切尔显得有一点无所适从,眼神开始四处飘忽。
出于某种原因,尽管已经对这些内容了如指掌,但蕾切尔有生之年第一次没有马上陷入到奇妙而愉悦的情感中,而是在批判地聆听这些话语。他们毫无规律地从祈祷文转到了圣诗,从圣诗转到了历史,从历史转到了诗歌,而且巴克斯先生一直在讲述他自己的主题,这些令她感到极其不舒服。就如同她被迫坐在那里聆听一段她不喜欢而且又被演奏得不尽如人意的乐曲一样。指挥总是处理错重音,这样的笨拙和迟钝让她恼火;而一大批毫无主见、只会乖乖说好话的观众,也让她感到厌烦。总之,她现在十分恼火与厌烦,再加上所有人都半眯着眼,紧咬着唇,这种强加的肃穆更让她怒火中烧。她周围的人都在假装自己感受到了某种力量,而在她的头顶上方漂浮着他们无法领悟的某种思想;他们伸手去抓,但那美丽的思想却如同蝴蝶,在人们靠近时就已经扇动着翅膀飞走了。对她来说,世界上的这一个又一个的教堂全部都是高大、坚固与冰冷的,其中不断上演着笨拙的努力与误解。这些伟大的建筑物中挤满了不计其数的善男信女。由于无法参透世事,他们只得放弃了努力,半眯着眼睛,紧咬着嘴唇,再度回到了低眉顺眼的状态。这种想法就如同漂浮在书页与双眼间的薄雾,令她产生了某种身体上的不适。随着礼拜的进行,她竭尽全力试图拨开这层薄雾去探寻一些值得尊崇的东西,但由于巴克斯先生那曲解观念的演讲声,以及像潮湿的落叶般环绕在她周围的喋喋不休而又毫无意义的说话声,最终她还是失败了。这过程使她疲惫而沮丧。她停止了聆听,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边一位女士的脸上。那是一位护士,从她那虔诚的表情来看,她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以后,她发觉这位护士只是在盲目地认同,而她脸上的那种满足表情也并非源于上帝的杰出思想。像她这样拥有一张平庸脸庞的女性究竟如何能够感知到那些超出她经验范围的东西呢?那是一张小小的泛红圆脸,上面布满了琐碎的工作与不快所留下的印记,从那双暗淡的蓝眼睛中看不出任何强烈的感情与个性。她整个人显得模糊不清,迟钝麻木与冷酷无情。从那倔强的双唇可以看出,她正在全心全意地崇拜并孜孜不倦地追寻着一些肤浅而浅薄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将她发自内心所信仰的道德,以及宗教的美德从她身上分裂开来。她就像是一个帽贝,心中敏感的那一面牢牢地依附在礁石上,永远对所有美丽的、新鲜的清流不为所动。这位信徒的脸庞给蕾切尔带来了极度的厌恶,并且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中。她突然明白了海伦和圣约翰说过的那些憎恨基督教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带着激烈的情绪,她抛弃了那些曾经深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