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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静地坐了十分钟以后,他们看到了海伦的示意,于是两人起身扶靠在栏杆上。在他们下方,黑色的河水静静地无声流过,闪烁的烟头经过他们的身旁之后熄灭在了黑暗中。“多么美妙的声音,”特伦斯嘟哝着。
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比眼前的这幅景象更加美好了。河流的两岸都是像草坪一样的开阔空间,上面铺满了绿草。这里的整洁和井然说明有人在精心打理。小山丘的顶端挺立着姿态优雅的树木。在他们目之所及之处,草坪绵延起伏,就像一个老派的英式公园。眼前景色的转变自然引起了大家姿势的改变,他们都站了起来,倚靠在扶手旁,心怀感激地欣赏着这幅美景。
蕾切尔表示赞同。海伦的声音的确非常优美。
“这让我想起了英国的一处公园,”弗拉辛先生说。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她抬头望着天空,问道,“我们是在南美河流上行驶的汽船的甲板上吗?我是蕾切尔吗?而你又是特伦斯吗?”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除了偶尔改变一下姿势,或者划火柴,大家都没怎么活动。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绿色的倒影,一直注视着河岸。每一个人都微微紧闭着嘴唇,好像经过的每一处景色都激发了他们的思考。除了赫斯特,他时不时下意识地动一下嘴唇,因为他还在寻找与上苍押韵的词语。无论其他人在想些什么,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家对两岸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当大家抬头看到树木消失了,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庞大的黑色世界笼罩着他们。当他们被这片黑暗完全淹没的时候,四周似乎增添了一种厚重和坚忍的感觉。他们能辨认出尖尖的树梢和圆钝的树梢。他们抬头望向树木的上方,凝视着漫天繁星和暗淡的广阔天空。远处闪烁着点点寒光,久久吸引着他们的视线。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长时间,而他们之间似乎相隔了遥远的距离,直到他们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紧紧抓着栏杆,并排站在一起。
“有人找到了他的尸体、衣服和一个笔记本,”她的丈夫回答道。汽船飞速向前开去,带着他们驶过了那里。
“你已经完全把我忘了,”特伦斯责备了她一句,拉着她的胳膊开始在甲板上漫步,“而我从没忘记过你。”
“有人在那里找到他的尸体了吗?”弗拉辛太太大声问道。她一直往前探着身子,想找出探险家死去的那个地方。
“噢,不是的,”她小声说着,她没有忘记他,只是这星空——这夜晚——这片黑暗——
虽然他和平常一样滔滔不绝,但是海伦还是能够看出,他感到非常不耐烦与不安。然而她还没有作出回答,弗拉辛先生就大声喊道“这里!”大家都看向河岸上的小屋。那里看上去十分荒凉,屋顶还有一道大缺口,屋子四周的地面呈现出黄色,四处还散落着火堆和锈迹斑斑的空罐头。
“你就像是一只在巢里半睡半醒的小鸟,蕾切尔。你在睡梦中。你说的都是梦话。”
安布罗斯太太乖乖地看着听着,但是内心不知道因为什么,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萦绕着。她按照弗拉辛先生说的话,朝河岸看去,感觉乡间的确美丽,但也非常闷热与吓人。她本不想让自己受到莫名情绪的影响,然而随着汽船继续滑动,在这清晨的烈日下,她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可能是由于对森林的陌生感,也可能是由于其他什么更加难以捉摸的原因,她自己也无从得知。她的脑海忽略了眼前的风景,转而被各种焦虑所占据,里德利,她的孩子,一些遥远的事情,比如年老,贫穷和死亡。赫斯特其实也很消沉。他原本把这次出游看作了度假,因为一旦远离宾馆,奇妙的事情当然就会发生,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在这里他们感到不舒服,感到压抑,感到从未有过的害羞。当然,要是对事物抱有期待的话,结果总是会令人感到失望。他觉得这是威尔弗雷德·弗拉辛的错,他的穿着总是如此整齐与正式;他也责备休伊特和蕾切尔。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他看着他们坐在那里不吭声,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幅景象让他懊恼。他推断他们已经订婚了,或者即将订婚,但他们没有丝毫表现出浪漫或兴奋,而是和其他的一切事物一样,呆板沉闷;一想到这样的人正在相爱,就让他很是恼火。他靠近海伦,开始向她诉说他在晚上过得多么不舒服,他躺在甲板上,忽冷忽热,而且星星亮得他睡不着觉。他彻夜未眠,一直在思考,当有一点亮光,足以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写下了二十行关于上帝的诗。而糟糕的是,他几乎已经证明了上帝根本就不存在。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戏弄她,并且开始思考如果上帝存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一个留胡子的老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袍,极度易怒而且注定难以相处?你还有其他韵脚吗?上苍,棍棒,悲伤——都用过了;还有其他的吗?”
他们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站在船头低声说着一些只言片语。小船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突然桥上传来了一声钟响,紧接着他们听到河水在小船两侧流过时拍击船身所发出的响动。被惊醒的鸟儿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叫声,转而飞到另一棵树上,又安静了下来。大片的黑暗继续降临在每个角落,他们几乎失去了生命的所有感觉,只能意识到他们此刻正一同站立在这片黑暗之中。
多亏了弗拉辛先生的严格要求,他们最后总算准时到达了计划中的河段;在隔天吃完早饭后,当大家又把椅子搬出来,在船头摆成一个半圆形的时候,汽船距离行程的目的地——当地土著部落,只有几英里的距离了。弗拉辛先生坐了下来,建议大家仔细观察河的左岸。他们即将经过一块空地,那里可以看到十几年前因患热病去世的著名探险家麦肯齐住过的小屋,距离文明仅仅一步之遥——麦肯齐,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是对内地探索最为深入的人。他们的目光很听话地转向了那边。而蕾切尔的眼中什么都没有看见。倒是有黄色、绿色的物体从眼前略过,但是她仅仅看出了一个有点大,另一个有点小;她并不知道那些是树木。不断地转头望来望去让她有些恼怒,就如同专注思考的人被突然打断了一般,虽然她并没有在思考什么。她恼怒的是人们说出的那些话,以及他们漫无目的地挪动身体,因为这些似乎都干扰了她,让她没办法和特伦斯说上话。过了一会儿,海伦看见她正心事重重地盯着一卷绳子发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弗拉辛先生和圣约翰还在从政治角度谈论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且已经探讨得颇有深度了;其他人则伸展着双腿或是托着下巴,默默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