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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我活不了多久了,金前辈开口说道,你们去英国坐过伦敦眼吗?李教授说坐了,金点了点头。
他说过不要卷入政治风波。
那个轮子转一圈要一个小时。佛祖说过,人间百年一个轮回,那我们不都是转不完一圈就要下来吗?
尹炳九的妻子见到我就用手帕抹眼泪。她是小学教师,在炳九发展势头最好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和炳九结了婚。我觉得他的婚礼并不浮夸,很实际。尹的妻子在病房门前看到我,自言自语地说:
百年之后,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将消失不见,世界上都是新人。看来还是建筑商好些,建筑会在地面上留存。虽然大家都会这样想,不过建筑商也可能留下贪婪而丑陋的形象。午饭之后,年轻人去海边散步,慢悠悠地走着,时而把虾条扔给海鸥。傍晚时分,我们才把车停在华道面方向通往摩尼山的坡顶,漫步兜风。晚霞满天,太阳慢吞吞地落下地平线。
十五年前,我曾回过灵山。那时尹炳九正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说要在老家买房子。尹很认真地说,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我尴尬地笑着随声附和,不过他说这话时还是很害羞。他拆掉了曾经是灵山大地主的赵氏家族的老宅,买下能清楚看见水库的整片松林。当时就已经看不到昔日灵山邑的风貌了。常听人说,乡下的时间要比城市过得慢,然而对于离开的人来说,感觉就像是迅速流转的视频。机缘巧合偶尔路过两次,几十年的岁月恍如昨日,熟悉的面孔却通通消失不见,首尔街头常见的建筑和风景占领了中央马路两侧,随后便像车窗外的风景般转瞬即逝。
李永彬说起岭南建设尹会长的事。
翻过山冈就是灵山邑。我想起我们全家离开这里的夜晚。父亲和母亲坐在货车驾驶席旁边,我和弟弟蹲在货车厢的行李中间。货车颠簸着驶过土路,盛满餐具的木盆摇摇晃晃,发出刺耳的声响。瓷器还是碎了大半。天亮了,走上通往首尔的国道,我们才下车吃了碗汤泡饭。出发前没吃晚饭,面对着热乎乎的汤泡饭,我们吃得狼吞虎咽。母亲说,人都说败家子才会连夜逃跑……说着说着,母亲失声痛哭。
那个人是你的发小儿吧?贤山那时候,因为你,我也和他见过几面。
金是我的大学前辈。我一笑而过,避免和他争论,并不是因为他患了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我喜欢他。我并不嘲笑他愚蠢的纯真和对人、对世界的单恋,只是喜欢。周围有人说他的理想主义是因为他没有实力,而我认为这恰恰就是金基荣的实力。我对他的宽容就像决定不再单恋这个世界之后,远远地注视着他的那种从容。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得出了人和世界都不可信的结论。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欲望只会从这些价值中过滤出值得留存的东西,或者将大部分改造成以自我为主,或者作废。即便是稍微留下的东西,也会像很久以前用过的旧物,封存于其他记忆的阁楼。你问我楼房用什么建成?归根结底是由金钱和权力决定。它们决定的记忆被形象化,得以长久保留。
金前辈大概也想起来了。
虽然并不情愿,不过我还是决定去灵山邑。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前几天金基荣跟我说过的话。“空间、时间、人?我们的建筑里有人吗?如果有人,临死之前肯定会后悔。贤山先生和你们都应该反省。”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风光,不过那人好像做过一两次国会议员吧?
他妻子在发来的短信中这样说道:“他病倒了。生病之前就总是找您,希望您能来一趟。”
尹炳九会长,还有最近的大东建设事件,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秘密资金出事吗?
他的第一份事业是租赁挖掘机,进行农田改良。所谓农田改良事业,就是佃户走了,农田不足十亩的小农也因为无法忍受而离开农村之后,中农取得他们的土地,然后以中农以上为中心改造农村,这在新村运动时期尤为繁盛。其实就是重新规划农田和整修水渠。这项事业本来是各地神通广大的有识之士出面,配合郡政府共同促进,然而炳九主动要求打下手加入。最初几年,他只是添置了几台重装备,后来负责地方主干道工程,便离开镇子,以道为单位开展业务。从那以后,他的交际范围逐渐扩大到了国会议员、法官和检察官。他的名片有很多种,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他的头衔。首先是建筑公司代表,其次是某党顾问委员、青少年教导委员、奖学会理事、青年会议所、扶轮社、狮子会,等等。见面的时候,他刚刚收购了破产的建筑公司,准备在大城市建造公寓。我们不约而同地根据各自的需要频繁通话、见面,还合作了几个项目。
李教授静静地看了看我,说道:
炳九成绩糟糕垫底,家里几乎交不上学费,五年级就辍学了。游手好闲了挺长时间,后来他送过报纸,也去过车站摆摊,年纪轻轻就做了货车助手。他的父亲进了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回来,他那温和的母亲去镇上的饭店工作,妹妹也离开家去学美容技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尹炳九和我先后去了部队。我在大学期间参军,好像比他稍晚点儿。尹被分到空军部队,接受重装备教育,这成为他日后人生的转机。刚刚退伍,他就取得了重装备技术资格证,投身到当时渐趋活跃的农村现代化事业。
现在是不是应该放下了?
无论是我学建筑,并以此为业过生活,还是尹成为建筑公司代表,这些都只是偶然,后来我们臭味相投是因为相互需要。我们家离开灵山邑之后他过得怎么样,还是几十年之后重逢,我在日本餐厅里才听说了详情。对任何人来说,自己走过的艰难过往都是血泪史,但是不能说出来当作炫耀的资本。这就像对年轻人感叹说,你们没尝过青黄不接的滋味,你们不知道中午饿着肚子的孩子去学校操场边找水龙头。毫无意义。
我们都是给人画画而已。尹会长病倒了,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