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温特森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在航空旅行普及之前,亲人爱侣分离数月甚至数年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派驻海外、服兵役、传教、探险、海军、移民。欠一屁股债就能让一个人逃往船队。心碎是出国的最快捷径。人们告别时,并不能知道何时,甚或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爱人。
我扪心自问,为什么在你接受海外工作的那两年里,我知道我们会写信、通电话,但很少见面,却仍能轻松地与你道别?那是很久之前了,世间还没有Zoom,电子邮件还得登录网站收发,写出来就像某个讨厌标点符号的跟踪狂剪下再发出的纯文字。我们发现,打电话让我们悲伤,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你和我都过着无法分享给对方的生活,所以我们不再打电话,达成默契,就只通信。
我不是在说战争,或战争引发的恐慌,而是正常的生活。回溯的时间越早,距离就越远。十八世纪,从英国普利茅斯到澳大利亚悉尼最快也要一百天。如果天气不好,这段路可以足足耗上四个月。抵达。写信。几个月后,信寄到家里。你有多久没收到只字片语了?说不定大半年了。
倒不是说我不喜欢独处。我喜欢。我不喜欢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无法忍受那么多必须熬过的日子——在我们——在我——熬到你逝世一周年的那天之前。
1620年,“五月花”号沿着泰晤士河而下,前往新大陆寻找新生活,航行者们足足忍受了十个星期的每日布道、晕船和盐饼干,才看到科德角出现在地平线。
这一次的模式改变,是因为你改变了模式。你别无选择。死亡让选择走向尽头。然而,你已准备好接受死亡了(如此疲惫,如此消瘦),而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你的死亡。这是长久以来的第一次,我们的步调不一致。大震动。摔得我背都痛。
古人不如我们长寿,往往在五十多岁时就去世了,他们理解“距离”和“分离”的方式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所有的旅行都是时间旅行。
后来,哦,应该说很久以后,家常琐屑变成我们的模式的组成部分后,没什么损失,只是发生了变化。模式改变,是因为我们改变了模式。可用的能量保持守恒不变。
所以,我试着把这次和你别离看作一次漫长的异地分居。我必须把房子和花园打理好,我正在尽全力做好。你喜欢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洁而雅致。照顾我自己的难度更高一点。洗衣服,洗澡,做饭。何必呢?我的干净衣服都快穿完了。
原子成了某个分子的一部分——没有边缘可言的云集边缘间没有空隙。它们仍然没有触碰到彼此,因为它们已变成了同一样东西。这就是夫妻合体时发生的状况吗?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状况吗?
一场分离。但我不会去幻想我们重逢的场景——如果真的会重逢,肯定挺尴尬的,你不觉得吗?我不是你唯一爱过的人。不要嘲笑我的嫉妒。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多姿多彩的过去。事实上,那是恰如其分的。活着就是为了生活,我生闷气时你总这么说。但告诉我:谁能和你重聚?来世实行开放式关系吗?
触摸你。让我触摸你。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触摸到你——不是因为我们禁欲或有洁癖,而是因为实体就是一种幻觉。我们由原子组成,生命不是做工蹩脚的台球桌,原子也不像欢快地彼此碰撞的小桌球;它们根本不能算“单位”。最好把原子描述为概率场域——由电子、中子和质子组成的混乱集合体。电子既是粒子(我在这里!),也是波(有本事你就逮住我)。我的电子云集触摸不到你的电子云集,因为两者都没有实实在在的边缘。
如果真有所谓的来世,或说成某种延续甚至新的起点,那么,难道逝者不会再建立别的人际关联吗?如果不会,那么,为什么不呢?难道情感完全只和生物系统有关?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是因为“有知觉的机器”并非痴人说梦,它们不会是生物实体,但离我们并不遥远。但我们会与它们建立关系。我的电路板——因为我也是电子构成的——和有知觉的机器的电路板之间会有联系。期盼出现的“火花”将意味着某种更具体的物事。
如果我伸出手,凑近你的脸,就能感受到它发射出的热和光。我能感受到你的气场。你不仅仅是立体维度所标定的那个你。我现在这样想,是因为我想要随之而来的东西——哪怕是幻觉——你的皮肤带来的绵长的触感。
哦,但听我说,为什么那不可能是真的——如果真的有“死后的生命”,你也许会遇到别人呢?
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们体验到了恋人未满的有情人才能感知到的现象:两人没有身体接触,却有触电的感觉。两人之间的空间充满了能量。火花。舞蹈。运动。无处不在又无处可见的波和粒子,因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初识时的那段时光是奇异的,而那奇异本身既常见又罕见。一遍又一遍地寻之觅之只是徒然。或许,奇异之所以发生,正是因为我们不是坚实的存在。身体会将我们从身体中解放出来。
一开始,这个想法令人不快。然而,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我。
我们没有分手。你离开了我,是因为唯一和爱一样强大的那样东西找到你了:死亡天使。死亡就是终结。
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吗——有个朋友觉得我们挺般配,应该会互相喜欢,就介绍我们认识了?先是约了我们吃饭,结果我们都太害羞了,几乎没怎么说话,所以几天后又约好一起散步。我一直偷瞄你:眉毛、睫毛、高耸的颧骨,还有一双饱满、丰润、犹犹豫豫的嘴唇。犹豫,是因为你身边有人时就会紧张,不会说太多话。修长、有力的胳膊搭在桌上。可以去弹钢琴的手指。看你撕面包的样子,我就能看出你的手指足以胜任别的许多事。
不。不是终结。你死后,我依然爱你。
我必须把汤热一热。
我想喝杯茶。没有牛奶了。要去店里买。我在过道里闲逛——为什么他们总要移动货品的位置?就算不找牛奶,日子就够难熬了。货架每天都补货,但你却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太荒谬了。
你的身体现在是冰冷的,不会给我带来温暖。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