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温特森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最讨巧的哥特鬼故事写法就是将一个诡异的故事设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或地点上。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念念不忘的是早期清教徒定居者的故事。他曾试图改名,以求抹杀自己的过去——他的曾曾祖父约翰·霍桑曾在臭名昭著的塞勒姆女巫审判中担任地方法官,当时有两百多人受到指控,二十人被处死。
1820年,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出版了《沉睡谷的传说》(<i>T</i><i>h</i><i>e</i><i> </i><i>L</i><i>e</i><i>g</i><i>e</i><i>n</i><i>d</i><i> </i><i>o</i><i>f</i><i> </i><i>S</i><i>l</i><i>e</i><i>e</i><i>p</i><i>y</i><i> </i><i>H</i><i>o</i><i>l</i><i>l</i><i>o</i><i>w</i>),故事设定在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沉睡谷:一个以鬼灵显形事件闻名,由荷兰移民定居而成的小镇。这部作品浓缩了美国哥特小说的诸多标志性主题,尤其是暗涌在这片土地下的血迹斑斑的殖民统治历史得以一系列灵异故事的样貌重返世人的视野。
纳撒尼尔·霍桑把拓荒者特有的精神创伤和愧疚不安融入了他的小说,让一些迥然不同的鬼为此死不瞑目。于是,老鬼魂遇到了新问题——这类闹鬼事件属于外部状况,还是由心而发的内部状况?
广大读者欲罢不能,看不够。哥特鬼故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飙升为大西洋两岸的必读书目。
在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想象中,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恶毒都是超自然现象的关键所在。遭受无法控制的恐怖势力袭击的人类并不是完全无辜的;人类的心神就是一扇敞开的大门。
德国作家E. T. A. 霍夫曼(E. T. A. Hoffmann)对自动装置非常着迷,也不可避免地迷上了看似有生命的自动装置,模糊了生物与机械之间的界限。他写的恐怖故事《睡魔》(<i>T</i><i>h</i><i>e</i><i> </i><i>S</i><i>a</i><i>n</i><i>d</i><i>m</i><i>a</i><i>n</i>,1817)取材于民间传说里的睡魔,这种妖怪会把沙子撒进不肯睡觉的孩子的眼睛里。霍夫曼的小说里,女主人公叫奥琳皮雅,是个靠发条运转的装置,但某些身体器官(眼睛)是真的,这个小说抛出的问题令人忐忑:何为真,何为非真?非自然生成的东西也能有生命吗?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在1818年的小说《弗兰肯斯坦》(<i>F</i><i>r</i><i>a</i><i>n</i><i>k</i><i>e</i><i>n</i><i>s</i><i>t</i><i>e</i><i>i</i><i>n</i>)中用石破天惊的创意彻底扭转了这种可怖奇想的走向。
再后来,这类令人烦恼的问题,以及吓人的结论,都会在雪莉·杰克逊(Shirley Jackson)和斯蒂芬·金(Stephen King)的作品中反复出现。
追看超自然故事的新浪潮始于不列颠,但很快就蔓延开去。在德国,这类故事被称作“惊悚哥特小说(Schauerroman)”,也正是在德国,早期机器时代的元素开始融入这种小说类型。
金的代表作《闪灵》首版于1977年,他在2001年版的序言中写到他在电影《闪灵》拍摄前与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一段对话:是什么驱使杰克·托伦斯步步深陷,最终陷入极致的恐怖?是他自己内心的恶魔?还是全景大饭店里的幽灵住客?金的说法是:“我一直相信全景大饭店里有恶鬼,把杰克逼上了悬崖。”
“哥特”是个术语,本来特指欧洲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修道院、城堡、尖塔、雉堞,都是这类故事里的常见设定——这类故事总是设定在过去。幽灵偏爱旧日往昔。也就是它们活着的时候。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短篇小说《拧紧的螺丝》(<i>T</i><i>h</i><i>e</i><i> </i><i>T</i><i>u</i><i>r</i><i>n</i><i> </i><i>o</i><i>f</i><i> </i><i>t</i><i>h</i><i>e</i><i> </i><i>S</i><i>c</i><i>r</i><i>e</i><i>w</i>)就是基于这种闹鬼和被鬼闹之间的互动共谋。詹姆斯的小说发表于1898年,但设定的故事发生在过去:1840年。
灵异现象此起彼伏——门砰地关上,碟子被砸碎,盔甲被砸烂。还有秘密——深埋在家族内部的惊天秘密,外人不知的恐怖事件——从地牢和地下室里渐渐浮出,暴露于天光之下。幽灵们再次出动。
人类的想象力备受折磨,而这样的想象力会引发什么后果,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才是詹姆斯的笔力所在。彼得·昆特和杰瑟尔小姐的鬼魂的可怕之处在于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新来的家庭教师是不是被那个年幼的男孩迈尔斯彻底诱导了——或许用“诱惑”这个词更恰当——以至于她自己也陷入了致命的“迷惑”。
••••
布莱庄园在英国的埃塞克斯郡,而非美国,但詹姆斯的故事发挥了“地点本身即角色”的优势,让这座庄园及其庭院沉浸在令人难受的氛围里。布莱庄园有高耸的、空茫的,似乎总在凝望的大窗户,有潮湿的石膏墙壁,有空荡荡的、拒斥生命气息的房间。那片湖冰冷,死寂,雾气弥漫,甚至在夏天也是如此。对所有居住者的宁静心灵来说,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一种侵犯。
新哥特,堪称中世纪幽灵的荣光复兴,带来了其专属的气候:风暴、浓雾、雨。还有其特有的、令人神经抽搐的气氛:体感潮湿、歇斯底里爆发、精神极度恐惧。
坡曾写过《厄舍府的崩塌》,那栋鬼宅最终坍塌在同样阴湿、阴郁的湖里,六十年后,布莱庄园耸立着,宛如一个摇摇欲坠、无人喜爱、病态的操纵者。是这种操纵直接导致幽魂出没吗?还是说,住客头脑中那些“闹鬼的地方”反哺了布莱庄园?
闹鬼的老宅、中世纪古堡、废弃的修道院、阴森的树林、令人窒息的修女院、血迹斑斑的现场、厄运当头的恋人、黑漆漆的十字路口、绞刑架、坟墓、长剑和头盔、令人毛骨悚然的骸骨(请自行搜索“天主教圣物”)、绘有某位逝者的肖像画——油彩和亮漆从画框里神秘消失,渗入古堡深处;诸如此类,静候万众读者魂飞魄散。
雪莉·杰克逊1959年的小说的《邪屋》(<i>T</i><i>h</i><i>e</i><i> </i><i>H</i><i>a</i><i>u</i><i>n</i><i>t</i><i>i</i><i>n</i><i>g</i><i> </i><i>o</i><i>f</i><i> </i><i>H</i><i>i</i><i>l</i><i>l</i><i> </i><i>H</i><i>o</i><i>u</i><i>s</i><i>e</i>)把“地点本身即角色”的惊悚套路发展到了新境界。Netflix的衍生剧紧紧抓住了这种恐怖感:一个邪恶之地会对后续角色乃至未来的时间持续施加骇人的影响力。
1764年,沃波尔的小说《奥托兰多城堡》(<i>T</i><i>h</i><i>e</i><i> </i><i>C</i><i>a</i><i>s</i><i>t</i><i>l</i><i>e</i><i> </i><i>o</i><i>f</i><i> </i><i>O</i><i>t</i><i>r</i><i>a</i><i>n</i><i>t</i><i>o</i>)一出版就卖疯了。鬼魂带着全套行头——这次还叠穿了许多盔甲——丁零当啷地卷土重来。
构思我的鬼故事时,我很清楚自己想写几个闹鬼的地方,那几个地点本身就是不可或缺的灵异元素。但我也很有兴趣写一个人怎样召唤出、释放出一个地方潜在的“不圣洁”之感,就像《闪灵》中杰克·托伦斯所做的那样。
是的,祖宅,霍拉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在十八世纪唤起新一轮全民追鬼热潮时,设想的就是一座恐怖、华丽的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