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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的嘴卡在山继祖脖子上,它用尽了气力想咬下去,然而双颚纹丝不动。横下心再催本元,还是纹丝不动。身后再传一声冷叱。

“冥顽不灵。”

狼王终于害怕了,转身看向背后,祭坛另一侧,大雪纷飞中矗立着一个男人。只见那人身长九尺,体态欣修,一袭白衣绝尘,满头乌发披散,肩上及地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说不出的潇洒宕逸。一张玉面微冷,眉峰连绵如山,双眸灿若星斗;鼻尖耸峙,嘴角微扬,牵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他胸前斜跨着个褡裢,高高鼓起,将一只手轻轻托住,好似捧着什么极要紧的东西。整个人凌着风,飘飘然的,说不出是刚到,还是将行。

狼王双目如遭针刺,妖族向来以力为尊,实力即是大美,这个男人能让它这个异族也觉好看得紧,只能说明一件事,他非常强

狼王此时心中的绝望,已经可与那一天相媲美。那一天,一个亘古凶戾的意志击溃了它的尊严,胁迫它领着族群仓皇向北。自己那一生纵横在草原上的狂野,此时便似一个笑话再次被人提起。想到羞耻,它反而不觉胆怯,心中只余愤怒,那愤怒驱策着它,化作一道闪电划过原野一般,向那个男人发起有去无回的冲锋。

男人只是笑了笑,好似看到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事。这笑更刺痛了狼王的心,脚下奔得更疾,然而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只在原地扑腾,不由心胆若丧。

男人却不理会它,径直走到石柱下,解下大氅裹住山继祖,山继祖上半身尽被鲜血染透,此时早已昏死过去,只有一丝气息尚存。

男人鼻头有些发酸,嘴角死死抿着,泪花儿打了个转儿终于没有落下。他起身走到狼王身边,一把提住它的后颈,那手一触上来,狼王只觉一身气力连同心气一并泄了。

“来,与我共赏这盛宴。”男人缓缓说道,拖着小山般的狼王到了山道前,好似捉一只鸡一般轻巧。

山下仍是酣战不已,兽潮已经有一部分泄进了部落,人呼兽嘶不绝入耳。寨中石屋大多以茅草木材覆顶,此时好些着了火,哔哔啵啵烧的热闹。狼王艰难昂起头,男人眉目间映着火光,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此时天边一片黑云迅速飘了了过来,离得近了,从云里传来“呱呱”群鸦乱噪。黑云罩在烈山上空不住盘旋,现出幽幽翎羽,振翅之声铺天盖地,淹没了一切声响。铁翎鸦群天河泄地一般俯冲进了部落,一时间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惊惶奔走。

狼王见了密密麻麻的鸦群,心中忽生莫名快意,若能毁了这些卑贱的人族,赔些族类也无所谓。然而过了一会儿,它便再也掩饰不住眼中惊恐,如见鬼一般忍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那些鸦群,皆只朝着兽潮猛啄,人族便在眼前,也是视而不见。眼见凶兽没命奔逃,数不清的鸦群像苍蝇一样围上去争啄,几个呼吸间,群鸦退散,留下一具具磊落骨骸。

从山下腾起几个黑点,扶摇直上,飞上山顶,在男人身侧不住盘旋。那是几只个头奇伟的铁翎鸦,只不过身上并非黑羽,而是泛着青幽幽的色泽。一个个轻舒两翼,也不呱呱聒噪,还不停地把头和喙往男人身上蹭,显出十足的亲昵和讨好。

铜翎鸦狼王双瞳一缩,这竟是几只铜翎鸦。铜翎鸦乃是铁翎鸦族群中,罕少出现的个体,是天生的王者。别看体型还不够自己塞牙缝,其实是如假包换的定寰羽妖。

敕令鸦群,令定寰妖兽俯首帖耳,这个男人究竟什么来路?

男人依然古井不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他略一挥手,几只铜翎鸦艾艾叫着,恋恋不舍地飞下山去。

“我不管你是受了谁的号令,竟不惜一切来冲击人族部落。奈何你侵犯了烈山,这便是结局。”手上劲力微吐,狼王四肢一蹬,转眼没了声息。

山继祖不停地做着噩梦,梦中的烈山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好似一张森森巨口,咀嚼着族人们的尸体,那些尸体,转眼间化为白骨和野兽粪便。先祖之柱倒下,砸塌了祭坛。数不清的暗弱魂灵在断壁残垣间飘荡,那是回不到祖灵怀抱里的游魂野鬼。看到山继祖,都哭泣着望他扑过来。

梦境破碎,山继祖争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一声低呼传来,一张明丽小脸映入眼帘,不是山音是谁。

“族长爷爷你终于醒啦”山音雀跃道。

山继祖怀疑这也是梦境,直到山音把着他的臂摇晃起来,那触感无比真实。“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呢族长爷爷”

“狼王呢?”

“狼王被杀死啦,兽潮也退了,好多好多尸体,把寨墙外面都堆满了”

爷孙俩一问一答。听到狼王死了,山继祖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是阿鲁、阿熊杀死的吗?”

“不是俺大伯和俺爹”山音连连摇头,满头发辫不住晃荡。“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他可长得真好看”

山继祖闻言一怔,莫非是有外族人经过,拯救了烈山?透过小窗洞,正好可以望见祖魂祭坛,祖魂之柱依然挺拔耸峙,柱顶挂了一张接天黑旛,迎风招展,显得无比苍凉。

“是谁挂的黑旛?”,在人族部落中,除了镇守北疆的皋荒氏之外,都以悬挂黑旛昭示大丧。而这黑旛,必须由族长授意才能挂上去。烈山经此大劫,死伤者甚众,张挂黑旛,令天地同悲也是应有之谊。

山音道:“是那个人挂的。”

山继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什么…啊,对了,承泽”山音笑道,“啊族长爷爷你怎么了”

只见山继祖犹显苍白的皱脸上,淌下了两行浊泪。

清晨的微风带着刺骨的冷峭,群峰之末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连绵不绝下到现在,雪势不仅一点未见收敛,反而越来越强,仿佛要把这悠悠群山,莽莽丛林都给裹起来。

若在往年,烈山的猎人准会爱极了这样的大雪,它意味着只要去到山林里,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猎物。

这个冬天不会缺口粮,人们只是处于无尽的伤恸中。

一只山里惯见的游隼在空中逡巡,看到了宛如大地伤疤一般的部落,不停在周围盘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寻。

部落里行人如蚁,穿梭于断壁残垣之间,一个个显得很是忙碌。每一间石屋,无论残破与否,都张挂起一张黑旛。常在人族部落周围打野食儿的游隼明白,这意味着很多的死人。

食物游隼一双利目精光骤闪。

山承泽缓缓行走在上山的石阶上,这是一条儿时视之如畏途的陡峭山道。那时候,小小的他常歆羡住在山下的小伙伴们,至不济,哪怕是半山腰上也好。每一次玩得肚里空空,回家吃饭,都要累的两腿打颤。

有些事,过了许多年都不会变。他现在何止腿在打颤,整个心都在颤抖。每爬上一阶,就越想转身逃走。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上,许是累了,驻足回望天边,看到厚厚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寨墙的箭楼上。假如有一根长竹竿,兴许能捎破它吧。

他看了一眼远空中的游隼,继续埋头于山道之中。

山继祖不顾山音反对,强令她为自己穿戴好一重重形容肃穆的缁衣。山熊,山鲁都在一旁,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多嘴一句。就这会儿功夫,山继祖就不禁气息紊乱,浑身伤口都一齐发作起来。

“他人呢?”

山鲁苦着脸,“还跪在外面,说什么都不肯进来。”

山继祖闷哼一声,拿了手杖抬脚就往屋外走去,几个小辈慌忙跟上。

山承泽袒着上身,低头跪在雪地里,膝下积雪都化作一滩水渍。看见老人走出来,把头埋得更深。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鞋尖出现在他跟前。

“阿爹”唯唯唤了一声,声如蚊讷。

“你是何人?”山继祖冷冷问道。

“我是承泽啊阿爹”山承泽抬起头,看着老父。

“山承泽是我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你怎么会是他”

山承泽将头叩在老人足尖,眼泪打湿了鞋面。

“我是,我是,我是您的儿子”

老人撤足便走,山承泽用双膝跪行。

“阿爹你去哪儿?请您原谅我”

山继祖头也不回,平静道:“我散了死去族人的魂火,现在要去给祖灵请罪。你给我看好寨子,如有差池,自己撞死在祖魂柱上”

山承泽连声应是,把头重重叩在青石地上。

傍晚时分,外出巡逻的汉子在山林里捡回了一只巨大的游隼,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好端端地死在雪地里。那游隼扯开双翼近一丈长,族老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的。

山承泽回来了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许多族人皱烂眉头都没想起是谁,只有族老们依稀还有些记忆。然而只要一说是族长家出走的小儿子,便连五岁幼童都是一副了然模样。

那个许多年前,独自离开部落的少年回来了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寨。紧接着,人人都知道了是他斩杀了狼王,展现出了过人的实力。族老们尤其兴奋,这说明了烈山部落后继有人。

至于那最后出现的诡异铁翎鸦群,谁管呢,兴许这种鸟挑食儿也说不定。

与此相比,山承泽带了一个婴孩回来的事,除了闲得发慌,整天以存亡继绝为己任的族老之外,几乎无人关心。

山熊这几天亲手收殓了许多族人尸骨,其中不乏直系血亲和至交好友,因此心情很是郁郁。除此之外,则好得不能再好,经过再三确认,他的确跨过了提真三境中的破顽之境,一身潜力如同美人儿一般剥光了呈在他眼前。如果不是整个部族都处在丧期,他铁定忍不住去向族长请教引气的秘诀。

山音却不会在乎老爹的兴奋,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阿爹,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呃,见过吧…”山熊含糊道。

“那是男娃女娃?”少女立马来了兴趣,“也像承泽叔一样好看吗?”

山熊老脸一红,“应该…是男孩儿吧,俺没太看清那话儿。”

其实他也只在那天晚上看到山承泽身上的襁褓,压根儿连孩子一根毛都没见到。这几天,山承泽把孩子藏在族长家最里间的屋中,谁也不让见,显得非常神秘。

“兴许是有什么恶疾,见不得风呢?”山熊不由揣测,然后为这胡思乱想扇了自己两个耳刮。

山音在一旁咯咯笑,“阿爹没事你打自己干嘛”

山熊有些气恼,“去去去别家的姑娘都往后山捡落鸟儿,你可别太惫懒,要是嫁不出去,亏空了俺老山家大好祖业。”

山音闻言噗呲一笑,“俺家有啥祖业?俺怎么没看见。”

山熊两眼一瞪,煞有介事道:“你爹俺就是大好祖业,你太爷爷亲口说的,怎么着,不服气?”

山音边笑边跑,要不是体态轻盈胜似小鹿,准会岔过气去。

傍晚,山熊得了音讯去见山承泽,在山道上遇着山鲁,两人一并上山。山鲁背上扣着甲盾,好像王八介类也似。自那天凭借此盾连番挡下狼王猛攻之后,便把它看得比亲儿子还亲。此时那甲盾边缘还钉着一颗狼牙,正是狼王崩在上面的那一颗。山鲁私下觉得,这样反而更显威风。

此番山鲁乃是受命持族长旌节,领若干丁壮,并童男童女各八,奉三牲血食走祭附近山川。顺便照会临近二部,请于头七大祭莅临观礼。二部几乎同时遣使照会,可见群峰之末诸部风俗相似,一应处置措施大同小异。却说二部,东方丛黎一部经此兽潮受创甚重,族中善战之人骤去多半,连仓廪也被焚去几座。而西边的望河一部,却因为据河建寨,尽得地利之便,因此受损颇微。

两人径直进了里屋,山承泽与他们乃是自小亲厚的玩伴,恁不须守些冗礼。山承泽正在炕上逗着孩子,两人在门外掸去落雪,又停了稍刻,待身子温了,才走上跟前去。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见到庐山真面目。只见细软襁褓中,仿佛一朵嫩蕊初生,小脑袋上尚生长些绒毛,一张小脸丰隆饱满,粉嫩嫩的。此时见了外人,两只大眼珠扑闪扑闪的打量,毫不怯生。

山熊忍不住嚷道:“承泽哥儿,不愧是你的种啊长得这么好看,比俺家那头山猪可强百倍”石屋里不甚宽阔,他一出声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后半句活生生压下声量,显得滑稽无比。山承泽不禁赧颜微笑。山鲁也连称精致,掀起绒裘一角,看见那话儿,笑得更舒畅。

“这下族长大人可算逞心如意了”

山承泽捏了捏鼻子,微惭道:“阿爹自那日醒来便上了祭坛,谁也不让靠近。”

两人闻言神色一窒,都有些心忧。几人在炕头坐了,经年未见,各有一腔子话要叙说。山鲁把这些年山承泽走后,寨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拣要紧的娓娓道来,当山承泽得知自己出走没多久,自己的两个哥哥都相继战殁之后,不禁浑身都有些颤抖,心中充满了难明的滋味。无论怎样,他都不能体会这些年里老父落寞悲怆的心境。正所谓,少年负气逐征尘,流光轻掷不相闻。他朝归去应无恙,依稀彼年彼月人。

山承泽心中悲切,山熊问起他这些年的际遇,便有些意兴索然,只道彼年望北方去,辗转到了南疆中枢落神城,机缘巧合加入了落神氏的军队,这些年便随军转战四方,去过北疆之太阴小海,东疆之蓬莱仙岛,西疆之龙脊高地,所见所闻之新奇迥异,直把两兄弟听得悠然神往。

山熊嗐的一声,满是歆羡道:“要是当年俺也随你去了,那该多好啊”山鲁亦深有同感。

这时候那孩子从襁褓中爬出来,竟是被山鲁的盾牌吸引住了,伸着小手想要触碰,山鲁怕盾牌粗糙,伤了他娇嫩肌肤,便拿远了些。那孩子却不放弃,仍然望着爬过去。山鲁怎忍心却得过这等拳拳执意,便把盾牌转了边齿圆润的一侧与他玩耍。仍然专意听山承泽叙说。

只见那孩子得了盾牌在手,顿时眼笑眉开,小嘴凑上去便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圆盾便如炊饼一般被咬去一缺。

霎时间石屋中落针可闻,三个人都扭过头,无比惊怖地盯着小孩儿。

“哥哥”山熊受惊颇巨,不由压低了声线,“你那宝贝疙瘩不会被虫豸给蠹空了吧”山鲁闻言嘴角一扯,这话说的,自己每日携在身侧,早已把玩得油光锃亮不提,更经时时揩拭,便非纤尘不染也差相仿佛。

山承泽将盾取在面前细细审视,眼中绽出精光,那缺口处板材致密,正是上佳品质,然而齿痕历历清晰,确凿是被生生咬下,只是…看了看不住扑簌着一双大眼睛的那孩子,不禁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山鲁眼见着小孩儿腮帮鼓鼓,咀嚼几下,就把那一缺吞下肚去了,心中不住滴血,然而更为孩子担忧,“承泽哥儿,孩子不会有事吧?”

山承泽将孩子提在眼前,轻轻抵开小嘴,只见几粒粟米大小乳牙,满口汨汨清涎生香,一尾嫩舌小鱼儿也似。却哪里有异物的影子。不禁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对二人道:“此事都烂在肚里,切不可外传”

山鲁山熊皆重重点头。

山熊不禁好奇问道:“这娃子可取了名字了?不知母亲却是谁,生个娃儿牙口这般利落?”山承泽闻言神色郁郁,只道孩子单名一个羽字,平日便以少羽称呼,而孩子母亲是谁,却是略过不提。山鲁忙朝山熊递眼色,山熊不是莽撞人,知道戳中了山承泽伤心事,便偃声在一旁。

随后三人就头七大祭做了安排,计定山熊率人前往望河部落吊唁,山鲁做事稳健宜人,正适合去损失惨重的丛黎部落。至于族中祭礼,自有一应族老扶持山承泽操办。

又过得两日,两面旗帜抵达落马坡前,山奎亲率盘羊十骑下山迎迓。只见两拨人众拥在坡下,正是望河、丛黎二部派来的吊唁使团。山奎虽不如山鲁通晓诸部内事,也识得二部来人皆是族中显要。

望河部落此番来使阵仗颇大,足有五十人众,皆乘骑盘羊,个个吞吐深邃,气势非凡,显然俱是族中精锐。山奎忍不住暗暗腹诽,以望河部的实力,这莫不是把一多半家当带来了?为首一人深目玄鬓,颐颊瘦狭,正是望河族长胞弟,名唤何瑁。

与望河相比,丛黎部落来人就寒酸的多,满打满算八骑盘羊,人人面带愁容,气息不振。为首者是一名纤纤少年,面嫩得紧,山奎却不识得。

山奎向何瑁并那少年见礼,那少年诺诺还礼,口称“黎琅见过山家伯伯。”何瑁却脸色一黑,不悦道:“先前贵部族长驾临敝族,老夫出郭相迎;此番老夫不辞劳顿,率族中俊杰前来观礼,他却为何不见相迎?”

这话一出,烈山的汉子们都有些愤慨,山奎心中一怒,面容微沉,道:“好教何兄得知,敝部族长历此兽潮,深受重伤,如今尚在将养,着实不便出门迎候,还望何兄见谅。”一句话中将“何兄”二字咬的颇重,着意提点他后辈身份,于情于理,也当不得山继祖出迎。

何瑁闻言脸现微惊,关切道:“山族长受了伤,可严重吗?”

山奎道:“劳贵客挂怀,幸无性命之虞。”说着便引一干宾客上坡入寨。

此时已是日薄崦嵫,自有族老上前接候并措置客房。自始至终,那丛黎少年黎琅默默少言,引着族人唯何瑁马首是瞻。山奎这功夫已知他乃是丛黎族长家第三代,不由眉头微皱,心道这丛黎部落当真损失如此惨重,乃至于只能遣出这等不经事的少年人出来做事。

依着山里人的好客习俗,有外族宾客莅临,怎么也得排出规模盛大的篝火晚宴,奈何恰逢治丧期间,载歌载舞须不妥当,便只整治了素净饭食款待宾客。丛黎人只顾闷声食用不提,望河人却挑这挑那,颇言饭菜无味,取笑烈山待客之道。

接风宴由身为族老之首的山虎领席,此时何瑁似笑非笑向他问道:“虎叔明鉴,我望河这些粗鲁子侄在族中惯食肉糜,却不怎么受得如此清淡。听闻贵部经此兽潮,所获非少,何不将些出来以增肴色?”

山虎闻言大是不悦,心道望河的人好生无礼,治丧期间也能擅动荤腥么?奈何宾客见问,若是因为主人自己的缘故有所轻慢,没得失了待客之道。只是心中不忿,于是哈哈一笑道:“想来贵部该是有治丧期间吃肉的风俗了,倒是俺考虑不周”不管顾何瑁脸色骤黑,望黎琅问道:“丛黎的人也要吃肉么?”

那少年忙不迭刚要摇头,见及何瑁阴恻眼色,干笑道:“既是有肉食,总胜过这些粗茶淡饭”

山虎闻言沉凝片刻,当下遣一侄孙山果去取肉食。

不多时,便有十八员壮汉,两人一队扛着九条去皮巨狼进厅。一时间无论望河丛黎,尽皆震撼。山虎眉头紧皱,将山果唤到跟前,低声责道:“俺让你去取些陈年兽脯来,你怎地弄出这等阵仗”

山果唯唯道:“俺正按叔公您说的办,不想奎叔拉住俺,叫俺如此这般,说是山上的意思”

山虎当下便知是山承泽授意,心中有些气恼,暗骂道:“这个败家子儿”然则堂子已铺开,总不能又收回去,于是起座朗声问众人道:“敝族人寡力薄,只能备下此等陋席,不知诸位贵客可还满意?”

厅中众人包括作陪的烈山族老在内,犹自惊异不已,何瑁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感叹道“烈山好大的手笔”山虎闻言心中畅快,便不怎么觉得肉疼,豪迈拱手,“过奖了”

当下命人架起火,几名好手当着众人,干净利落地解了狼躯,在厅下一溜排开炙烤起来。不一会儿便阵阵肉香扑鼻。厅中众人都是口涎四溢,翘首以待,一时间尽扫先前尴尬气氛。

这时厅外山顶方向传来一阵龠音,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厅中众人都是刚刚经历过生死危局的人,听得此乐尽皆心有戚戚,忽而席中传来低声啜泣,众人看去,却是黎琅。

黎琅骤闻龠音,心中悲切,忍不住垂下泪来,忽而觉得脸上发热,抬头却见众人都盯着他,不禁有些局促,如此一来倒忍住了哭泣。口中糯糯道:“让众位长辈见笑了,只因想起族中惨况,一时间凄怆难忍…”

众人心中了然,也无人怪他。山虎温声安慰道:“哪妨得事?阿琅性情耿介,即便落泪也是真情流露。”黎琅闻言容色微赧,总算没有那么手足无措了。

何瑁唤族人去下榻处取了果酒十数坛来,道:“贵部盛情如此,我望河也不能掠美,便奉果酒数坛,聊以助兴。然则山族长抱恙,不克列席,倘若能与贵族青年才俊把酒言欢,也是美事”

山虎也觉不便推辞,便答应了。不多时山陟率着一干魁伟汉子来到,向众人见礼,分席落座。何瑁不住在这些人身上扫视,向山虎问道:“却不知方才何人吹龠?”

山虎心中也存疑惑,族中懂音律的人不少,然而精擅者寥寥。

有族老插口道:“定是山音那丫头”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人点头附和。

何瑁还未开口,席中望河、丛黎二部的青年们便骚动起来。一名望河青年问道:“可是那一朵烈山仙葩?”

山虎把盏微饮,族老们也不说话。这是年轻人的话题,他们怎好插口。便有一名烈山青年笑道:“这位兄台过誉了,舍妹凡俗姿色,哪当得仙葩美名”

望河青年眼前一亮,起身道:“原来是兄长当面,失敬失敬”

口说失敬,身子却直直站着。烈山青年避席辞谢道:“当不得兄长称谓。”望河青年笑道:“当得当得来日俺娶了仙葩作妾,可不得尊你为兄长”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轰然,望河、丛黎的人起着哄,烈山的人则尽皆愤怒,便连一众族老脸上也不好看。山音的哥哥脸上一僵,沉步下堂,问道:“还未请教大名?”

望河青年也步下堂来,一拱手先揖众长辈,次揖众同侪,意气风发道:“好教舅哥得知,俺叫何淼,乃望河族长嫡孙”

山音哥哥冷声道:“俺叫山勃,山熊之子,向你挑战,生死勿论,可敢?”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便有族老要出言阻止,被山虎凝眉按下,略略一忖,即唤过山果,耳语一番让他去了。

何淼眼中射着精光,仍然嬉笑道:“舅哥这是何苦,打生打死须不和气”

山勃道:“不敢也行,自掌三个嘴巴,仍当你是客。”

何淼眯起双眼,“你当真?”

山勃不耐烦道:“没事与你这狗才消遣?”

“好,够胆”

两人怒视对方,来请双方长辈应允。

何瑁佯怒道:“阿淼,怎可如此莽撞,若是伤了烈山的兄弟须不为美。”何淼傲然道:“二爷爷勿虑,俺还指着纳那仙葩入门呢。”此言一出,更为烈山人心头之火浇上一勺沸油。

山虎闭目凝眉,老神在在,浑不睬山勃。那山果气喘吁吁跑回厅中,还在门口就高声嚷道:“叔爷,山上说了,打死了事”

厅中立时炸了锅,望河诸人皆脸色赤红,一个个咬牙切齿瞪这口出狂言的烈山少年。山果心中打着鼓,来到山虎身侧。

山虎劈头低骂道:“你这叵耐小子怎地如此不知节侯,这话也是当庭说得”

山果屈道:“是山上让我这么说的”

山虎七窍冒烟,“让你说你就说,没带脑子想事儿呐”

山果闻言也是纳闷,虽则同仇敌忾,心中愤懑难忍,却断不至如此冲动。回想起上山得了指使,便热血鼓荡、足不沾地下山来,好似吃了甚么大药似的。

何瑁阴着脸色道:“贵部真是好大威风,虎叔,您倒拿个章程吧”

山虎脸皮直抽,干笑两声道:“若是强摁下年轻人的火气,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如使他们切磋一番。未免伤两族和气,便点到为止如何?”何瑁生硬道:“客随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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