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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金佛大道。
一群苦哈哈正帮着驽马推车上装的大石。嗯,光滑的大石,据说是从峨眉山开凿出来的。当然,此时的巴蜀之地,也只有西川三十二寨的匪贼才敢在宁静师太的地头拔虎须。奇怪的是,这位脾气爆辣的峨眉掌门竟然出奇沉默,沉默到眼前的人间惨剧也不闻不问。
谁也无法揣测她的心思,这位天下五绝之一的传说人物。
更没办法想象西川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武功有多高,敢公然对抗享名数百年的峨眉派,享名数十载的宁静师太。
苦哈哈当然是苦着脸,背后当然是火辣辣的牛皮鞭子。这时,皮鞭又响起来,一个年老体弱的苦哈哈跌倒地上,皮鞭几乎不分先后砸在他的头上。血,从污垢的身体上流出,辛辣的痛。没有呻吟,颤巍巍爬起来继续推车。因为,他知道不爬起来,可能永远也不用爬起来了。舔舔干裂的嘴唇,咬咬牙挤进苦哈哈队伍里。鞭子意犹未尽,在他们头顶连响了几声才算停下来。
走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目的地是西川三十二寨的总寨。
远远的,走来两个人。一个戴着虎皮帽,腰间挂着鬼头刀,缠着绿绸带的鬼头刀。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西川三十二寨的大爷来了。旁边的一个,瘦弱疲惫,皮肤起皱好像活了很多年的老头。不错,刘雪峰。
这位雪花山庄尊贵的刘雪峰,是以另一个身份闪亮登场。俘虏,略带侮辱性的词眼,被虎皮帽汉子强加在身上。不久,他将以更悲剧的身份粉墨登场。苦哈哈,古往今来苦难的集大成,几乎囊括所有艰辛的代名词。比空气的存在更加透明,人间最下贱的蝼蚁,吃的是狠毒皮鞭,穿的是褴褛衣衫,喝的是冷冽秋风,走的是崎岖山道。活着,是残暴主人的工具;死后,是凶狠野兽的佳肴。生或者死,都没有幸福可言。
虎皮帽汉子像个地痞一样走到张爷的面前,点头哈腰说了几句话,指指立在一旁的刘雪峰。张爷是队伍的头儿,肥头大耳,一脸的横肉说不出的狞恶。肉乎乎,白嫩嫩的短手握着一条紫色牛皮鞭,鞭梢缠着金丝线。
鞭子轻轻敲着左手掌,张爷像识别牲口一般上下打量刘雪峰,“我说小赖子,没毛病吧,拿病怏怏的瘦鬼来搪塞老子,活腻味了么?”
小赖子收起贼笑,哈腰说,“张爷,忍忍吧,十里八村的人都集中在这个队伍里了,能碰上这么个瘦鬼都算运气不错了,您老人家也晓得总爷催得紧,都不容易。”
张爷不悦说,“少贫嘴,尽拿次货来邀功请赏,说说看几次了。上次擒来的病鬼不到三天就嗝屁了,浪费老子粮食。老子不晓得总爷催得紧,要你混小子提醒。”
小赖子狠狠瞪了刘雪峰一眼,意思是你小子不长结实点,让老子无缘无故挨一顿骂,转头舔着脸,“哎呀,您老放心,这小子说不定是转出来的,试试就知道了,总不至于要我带回去吧?”
张爷掀起鼻头,“得得,遇到你小子就只剩下吃亏了,下不为例,要不是时间紧迫,说一千道一万老子也不能吃这种哑巴亏。嗯,小张,赏点跑路费吧。”
他背后的一个瘦高条年轻小伙子闷闷不乐掏出几十吊钱,塞到小赖子手里,“你小子,老爷您也太心善了。”
张爷乜斜小张,“就你话多,你怎么不去找人?”
小张气呼呼的扭过头去,又忍不住瞪了一眼刘雪峰,意思也是你小子也不长结实点,让老爷浪费几十吊钱。
小赖子拿到钱自然是满心欢喜。他才不管俘虏的质量如何呢。晃着绿丝绸鬼头刀大摇大摆的向双清镇走。经过刘雪峰身时,一张丑脸立马木起来,一本正经的把钱揣进怀里。买俘虏得来的钱又可以到镇上去逍遥快活一番了。宜春楼的小红应该等急了。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没抓到几个人。
一溜烟,虎皮帽消失在红尘大道上。走得真他娘快。
刘雪峰做梦也想不到,他就值几十吊钱。
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恐怕连头上的跳蚤也能咬他一口吧,如果有头发。看了眼脚步沉重的苦哈哈,浑身直打颤。只怕以后也要和他们为伍,沉沦炼狱。
思绪还没收回来,身上就火辣辣的挨了好几鞭子。锥心疼痛,几欲昏厥。咬着眼,瞪着张爷拿着的带血的金鞭子。
“怎么,还想吃几下?”张爷暴怒。
谁敢对他如此无礼?
小张如同张爷的保护神,抡起拳头就往上冲。
张爷连忙拉住,“怎么,想让老子的几十吊钱白费么?瞧他那样子,别一拳打死了,晦气。”
小张朝着刘雪峰狞恶的狂笑,“小子,还不快滚,以后的日子有你瞧的。”
刘雪峰也不是笨蛋。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垂下眼帘挤进苦哈哈的行列里。辛辣的汗味立马蛇一般钻进鼻子里。肠胃翻滚差点吐出来。身子趔趄,背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要不是扶着车上大石,就该躺在地上了。
刘雪峰有了两次挨鞭子的经验,拼命的扶住大石,装作很卖力的样子。鞭子也就不再来光顾了,可是饥饿倒是不亲自来。本来想着千万不要摔倒,可是腿脚就是不争气,一下子滚到路边。皮鞭别提多准时,稀里哗啦的往身上招呼。刚开始,监工还有点估计。小张跑来说这样的病劳什子死了更好。顿时,皮鞭泼风般打下来。
刚开始,刘雪峰还能感觉到疼痛,透骨的疼痛。后来,疼痛淡了,越来越弱,几乎消失。眼前出现斑斓的画面,好像是阿雪莲藕似的手臂伸过来拉着他飞上云端,多美妙的地方呀。突然,阿雪消失了。他也跌入冰冷的黑水里,无休无止的黑暗。
猛然睁开眼睛,他发觉全身湿透,火辣辣的痛苦又重返回来,原来刚才不过做了个短暂的梦。美好的梦境,残酷的现实。
瓢泼大雨说来就来。天空也黑沉得厉害,即使夜晚也没那么黑。雨太大,鞭声和呼喝声听起来很远。
刘雪峰也算因祸得福。斑斑鞭痕渗出绿色的血液,同时干瘪起皱的皮肤像贪婪的巨蛇猛吸浑浊的雨水。毒性减轻,也没刚才痛苦,也没刚才饥饿。竟然奇迹般站起来。
这场雨来得奇异,去的也匆忙。片刻功夫,黑沉的乌云散尽,火辣辣的秋阳又露出头来。周围狼藉一片,除了张爷躲进自备的帐篷里身上没有打湿,其余的人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张爷的贴身跟班小张也不例外。此时,他正在帐篷门口整理湿漉漉的头发。
张爷看着帐篷门口的一滩积水皱眉,“小张,你小子想让老子淌水走么?”
小张立马停止手上的活计,找来小盆子舀挡着张爷的积水。伺候张爷的事,他从来不假手于人。
“这雨来得邪气,”张爷说。
“嗯,是的,老爷,”小张卖力舀着积水。
时值金秋,不该下如此声势浩大的暴雨,可是下了。难道是人间有冤情?
刘雪峰面无表情的站在水沟里。苦哈哈们也都站起来,看到监工们晃着牛皮鞭走来,赶紧去推马车。刚下过雨,道路湿滑,驽马可没人的自觉性,半步都不愿意迈出去。所以,监工的牛皮鞭招呼的不是苦哈哈,而是不是很老实的老马。
驽马受痛,悲嘶一声,蹄子扬起,拼命往前冲,可是路太滑,大石又太重,只往前走了一寸半寸。
打马不起作用,监工的鞭子又回落到苦哈哈身上。这下作用就大了,车子向前挪了好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