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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咏被押上这条软绣天街时,街道已经戒严,街口均有巡铺卒把守,不可随意出入。一队队马军军士来回巡驰呼喊,拦下行人盘问,显然是在搜捕逃走的高琼。

开封府除了本身的府狱外,还有两座下属监狱——左军巡司狱和右军巡司狱,不过并不在开封府内。张咏和聂保被押进来时,府狱已落锁封门,须得次日清晨由典狱凭印揭取封条后才能打开。按理犯人该临时监押在登记囚犯名册及刑讯的督捕房中,不过当值吏卒瞧不起浚仪县的狱卒,有意刁难,非要等次日办理。狱卒又不能就此回头,只能将囚车推到府衙一旁等候。

张咏身材比那囚笼高出不少,只能弓背站在其中,脖子又被木枷束紧,动弹不得,忙叫道:“喂,既是要等到明日清晨才能入狱,何不先放我二人出来。”狱卒斥道:“吵什么?这里是开封府,惊扰了晋王,小心人头落地。”

那聂保刚被黥面,额头有“免斩”两个大字,脸颊上各刺一面黑旗,面容全毁,正满肚子愤懑怨恨,偏偏又身材矮小,不得不踮起脚尖站着,犹自半吊在囚车中,难受至极。狱卒的话点燃了满腔怒火,大声嚷道:“晋王有什么了不起?他再大,大得过皇帝么?老子是你们皇帝钦定的守城军士,快些放老子出来。”

张咏闻言,暗暗称奇,心道:“他为何称你们皇帝?倒似他不是中国人一般。是了,他是后周将领之子,不肯承认本朝皇帝。”

正有一大群人提灯拥进府门。为首一人三十余岁,戴一副软角幞头,面色黝黑,身材肥胖壮硕,大约是听见了聂保的话,忽而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目光一扫,即露出一丝愠色来。

便立即有侍从抢上前来,喝问道:“适才是谁胡言乱语,惊扰了晋王?”狱卒早吓得跪在地上,指着聂保道:“他……是他。”

侍从喝令狱卒开了颈枷和囚车,将聂保拖出来按倒在地上,有人举杖上来,不由分说便朝他脊背上打下去。聂保才刚刚在浚仪县狱中挨过二十脊杖,杖棍下来,正打在伤口上,忍不住大声惨呼。侍从却毫不手软,打到二十来下时,聂保早已停止叫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三十余岁的男子这才叫道:“停手!”问道:“这是什么人?”狱卒颤声道:“回禀大王,这人犯名叫聂保,是害死王彦升相公的凶手,官家着他打了金印,充入军籍。适才县廨失火,县狱被劫,典狱因他是钦点重犯,怕再出意外,特派小的们押送他来开封府,交给府狱关押。”

那男子正是晋王赵光义,闻言冷笑道:“有人从京县县狱劫走重犯,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你现在回去,依次告诉你们县令、县丞、县尉、典狱等,十日之内,那逃走的刺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浚仪县大小官吏通通刺配沙门岛。”

沙门岛是大宋流放要犯的牢城,在登州<a id="fn2" href="#ft2"><sup>[2]</sup></a>府城西北六十里海中,关押的要么是军事重犯,要么是死罪赦免犯,条件极其艰苦。因岛上囚犯众多,寨主<a id="fn3" href="#ft3"><sup>[3]</sup></a>还要定期杀囚减员,凡登岛者都是九死一生。

狱卒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连声应道:“是,小的遵大王命。”赵光义不再理睬,挥手道:“走。”

张咏心道:“刺客逃走,宋典狱和当值狱卒固然有责任,可罪不至刺配沙门岛,又如何能牵连到浚仪县大小官吏身上?这晋王处事不依律法,只凭一己喜怒。”正不以为意时间,一眼瞥见赵光义身后一名从官怀中抱着个小女孩,竟是那说书女庞丽华的女儿刘娥,大感愕然,不及思索更多,忙叫道:“小娥!”

那小女孩刘娥转过头来,见张咏有些面熟,便朝他招了招手。抱着刘娥的正是开封府押衙程德玄,登时认出张咏来,不由得很是吃惊,但晋王在前,他也不敢擅自开口问明究竟。

赵光义道:“程押衙认得这人犯?”程德玄道:“是,这人就是下官跟大王提过的张咏。他本该今日被无罪释放,不知又如何被押来这里。”

一名侍从抢过去踢了一名狱卒一脚,问道:“这人犯是怎么回事?”那狱卒道:“适才押在县狱中的刺客高琼被人劫走时,这人正在当场,宋典狱说他难脱干系,所以才下令拿了他。”

赵光义淡淡“嗯”了一声,抬脚朝前走去。程德玄忙道:“带张咏进来,晋王有话要问。”将刘娥交给一名侍从,吩咐抱回晋王府交给王妃照料。又一指聂保道:“这犯人口出狂言,得罪了晋王,杖脊四十,锁入囚笼。明日一早他还有命的话,再送去军厢入籍。”狱卒道:“遵命。”

张咏被放出囚车,跟在赵光义身后,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来到府治东面一处称为“习射堂”的地方,却是晋王专事休息之处。

赵光义径自坐到上首,命人去掉手铐锁链,笑道:“本王这两天听过你不少事情,我不相信你会参与劫狱。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咏适才亲眼见到晋王处事果断狠辣,料来他绝不是一个有胸襟的人,也不容易应付,却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来对待自己,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究竟,忙道:“多谢大王信任。”当即讲了事情经过,自今日一早唐晓英来送酒菜,到有人挖地道通到县狱救走高琼,甚至连高琼恳求自己营救唐晓英,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赵光义听完问道:“这么说,你觉得高琼不是契丹派来刺杀北汉使者的刺客?”

张咏心道:“果然是北汉使者。”虽说潘阆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出开封首富李稍的商队这次护送的是北汉使者,但此刻方能完全确认,忙道:“我只是感觉高琼不像是契丹派来的,他认得樊楼的焌糟,应该在开封待过一段时间,但他肩头的文身并不假。这个人口风很严,人又倔强,我反复套问,也没有得到更多讯息。”

赵光义道:“程押衙怎么看高琼被劫这件事?”程德玄小心翼翼地道:“此事甚奇。”

张咏却是个急性子,人也任性放达惯了,根本不忌惮面前的人是大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接口道:“何止甚奇,简直是奇怪极了。今日早上高琼才要被同伙假唐晓英之手灭口,晚上便被人神奇救走,不是相当蹊跷么?”

赵光义道:“你是说救走高琼的人不是他的同伙?”张咏道:“当然不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虽然暂时不知道那条地道外口通到哪里,可那地道绝非一日能挖成。若不是英娘凑巧认得高琼,高琼今天早上就已经被毒酒毒死,又哪里还能活到晚上等着人救呢?”忽见程德玄向自己连使眼色,这才意识到失礼,忙道:“抱歉,小民性情鲁莽,请大王恕罪。”

赵光义道:“无妨。本王有个提议,若是你和你那些披肝沥胆的朋友能助开封府查清到底是什么人劫狱救走高琼,本王就赦免唐晓英下毒杀人之罪,成全你对高琼的诺言,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张咏心道:“这有何不可,本就是件大大的好事,兴许还能连带救浚仪县的大小官吏。”当即不假思索地应道:“好,多谢大王信任。不过还请大王下令撤去大街上通缉唐晓英的告示,也不要发出图形告示缉拿高琼。”

赵光义道:“这是为何?”张咏道:“高琼很在意唐晓英的安危,无论救他的是什么人,他只要能脱身,一定会去找唐晓英。我得先找到唐晓英,如今满街贴着她的图形告示,她只会藏得更严,寻起来可就难了。”

赵光义道:“也好。程押衙,你即刻派人去办。”程德玄道:“遵令。”

赵光义道:“你也去办事吧。不过此事要暗中进行,不得张扬,除了你那几个朋友外,不得再让外人知道你奉了本王谕令查案。我再给你一张凭证,若是发现了劫狱者踪迹,可凭它就近调动兵马。”命人取过笔墨,往纸上画了个花押,却是个“石”字少去右边一竖,交给张咏。

张咏心中还记挂一事,问道:“不知道大王预备如何处置庞丽华母女?”赵光义一愣,问道:“庞丽华是谁?”

张咏更是惊奇,道:“就是适才那小女孩刘娥的母亲啊,她是个说书女,跟唐晓英要好,一起租屋居住。”赵光义道:“啊,原来是她。你放心,本王会善待她们母女。适才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么?本王带小娥去宫中看了御医才回来。”

张咏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晋王如何突然关心濒临绝境的说书母女,不免疑忌更深,还待再问,赵光义却已经站起来,大袖一挥,转入后堂去了。

张咏只得悻悻退出。到府衙院中,却见那聂保浑身是血,正被狱卒重新枷回囚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到明日。

一路被禁军反复盘查,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汴阳坊。寇准和潘阆正等他回来,问道:“如何去了这么长时间?”张咏叹道:“能回来就不错了。若不是遇到那小女孩刘娥,我就要在囚笼里待到明天早上。”当即说了事情经过。

寇准愤然道:“居然有人在京师挖地道劫囚,好大的胆子。”潘阆笑道:“张兄这番奇遇经历,足以供说书女说一大篇故事了。”张咏道:“说书女……我真弄不明白晋王打算如何处置庞丽华母女,他亲自带刘娥去宫里看病,却不知道庞丽华是谁。”

潘阆道:“张兄不知道么?晋王是有名的好色。他手下有个叫安习的,专门负责在民间采买秀美的少女,还来大名府闹腾过一阵子。那刘娥虽然年纪还小,却长得玲珑剔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大一定美得不得了。晋王早看出这一点,所以才预先将她收入府中,花费心血培养。”

张咏道:“果真如此的话,对她母女倒也是件好事,总比受唐晓英牵连、身陷牢狱要好。我明早该去见见庞丽华,也许她能知道唐晓英躲在哪里。”

潘阆道:“张兄,不是我有意泼冷水,唐晓英多半已经死了。那些同伙假她之手毒害高琼,无论成与不成,官府都会立即追查到唐晓英头上,那些人一定会抢先杀死她灭口。”张咏道:“啊,高琼也是这个意思。他本来要告诉是谁带走了英娘,偏偏那时候来了一场大火。等我再回去狱中,他又被人救走了。”

寇准忽然插口道:“钱,一定是为了钱。”张咏道:“什么钱?”寇准道:“英娘当日来找我借钱急用,我将潘大哥放在我行囊中的十两纹银都给了她,但我瞧她面上焦急神情,一定还差不少。那些要杀高琼灭口的人一定是利用了这一点,要挟英娘将毒酒带入狱中。却是百密一疏,料不到高琼竟是英娘的熟客。”

张咏忙道:“对对,我听你提起过,那些钱是用来还给相国寺长生库的,我明日一早就去找到那家长生库,也许能从钱上追查到线索。”

寇准道:“抱歉了,我和潘大哥明日要去赴符相公的寿宴,不能陪张大哥一起去。”张咏道:“不敢耽误二位喝寿酒,我明日会约向兄同去。有什么事情晚上回来再说。”又想起一事来,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上次在浚仪大堂,那推官姚恕说晋王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式,你和小潘却提到海东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寇准笑道:“张大哥原来还好奇这个。”当即详加解释。

原来辽国虽与大宋不通往来,但却一直支持民间贸易,通过输出羊、马、骆驼、北珠等物,来换取宋朝的香料、茶叶、药品、缯布、漆器、瓷器、秔稻和各种图书等。其中,北珠最为宋人看重,价格极其昂贵,交换的价值也就最大。契丹人为了换取更多的中原物品,自然需要更多的北珠。但获取北珠并不容易。北珠藏于珠蚌中,成熟期大约在八月。而北方的冬天来得早,九月时海边往往已经结上厚冰,取珠人即使能破冰入海,也无法抵挡水中的严寒,因此,北珠基本上就成了可望不可即之物。不过,世间万物生生相克,当地有一种天鹅,专门以珠蚌为食,吞食蚌后,将珍珠藏在嗉<a id="fn4" href="#ft4"><sup>[4]</sup></a>内。而海东青则是天鹅的天敌,因而,只要能得到海东青,就能捕杀到天鹅,剖取北珠。当日推官姚恕称晋王赵光义棋艺高超、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式,正形象描述了养鹰人取得北珠的情形——天鹅自天上飞入海中,潜入海底吞食了珠蚌,却不知道水面上还有凶险的天敌海东青在等着自己。

张咏心念一动,道:“莫非晋王这三式正是描述取得北珠的情形?不过他应该没有见过海东青。”

寇准道:“不,听符相公说,汴京还有一只海东青,大宋立国之初,女真派人千方百计地避开契丹,进献了一只海东青给当今皇帝,朝贺他登基,圣上一直视为至宝。不过不及潘大哥给我当寿礼的那只白爪海东青珍贵,符相公爱不释手呢。”

张咏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只鹰而已。”

次日一早,张咏先来太学东面的利仁坊寻到向敏中,告知昨晚之事。向敏中道:“昨夜坊内也有坊正带着巡铺卒到来,敲门盘问有无见到可疑人,只听说走了要犯,却想不到是高琼。”当即辞了老父,与张咏一道往相国寺而来。

一上御街,便不断遇到驰马巡视的禁军,也听到不少路人在议论昨夜官兵大肆搜捕逃犯之事。只是那些人不知道逃犯姓名来历及逃走的过程,附会了不少无中生有的故事。

向敏中道:“自大宋立国,还没有听说有人能从京狱中逃脱,难怪人们会视为传奇了。”

张咏道:“这件事越想越蹊跷。虽然只是县狱,却是密不透风,我和高琼被关在那牢房几日,均未觉察到身旁就有人监视偷听,营救者如何能知道那间监视的屋子是牢房的唯一破绽?”向敏中道:“而且他们需要知道那间屋子确切的位置,只有进出过县狱的人才能知道。”

张咏道:“向兄是说狱卒中有内应?”向敏中点点头,道:“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是不会知道牢房背后有这么一间专门用来监视的屋子的。不过县狱的狱卒有几十人,又多是狐假虎威的滑头之辈,查起来怕是极难。”

张咏忽见到那刑讯过自己的刑吏刘昌正横穿街道,大约要赶去开封府衙,灵机一动,道:“我有办法。”赶过去叫住刘昌,问道,“刘官人可还记得我?”刘昌道:“当然记得。张郎若是还记恨当日刑讯之事,未免就有些太小气了,刘某也是公职在身,不得不如此。况且当日拷问过张郎后,刘某已被程判官训斥降职,张郎也算报了仇。”

张咏道:“啊,你被程羽降职了么?”刘昌不悦地道:“难道张郎还不满意么?”

张咏道:“满意,满意。我叫住官人,是有点小事要找官人帮忙。”他知道刘昌这种人官场气极重,欺软怕硬惯了,当即取出赵光义的花押来。

刘昌果然立即色变,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下吏认得这是晋王花押。有什么事,张郎但请吩咐小的。”

他因擅长因人用刑,总能得到各种想要的犯人口供,一直很得上司欢心,但近日忽然开始走霉运,先是因用“老鼠弹筝”刑讯张咏被判官程羽严厉训斥,那还不是推官姚恕下令用重刑后他才敢那么做,况且程羽自己在审讯刺客时不也再三动用“老鼠弹筝”吗?他知道判官和推官一向不和,认定自己不过是他们党争的牺牲品,只能自认倒霉。好在不过是降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哪知道昨日又出一件更衰运的事——程羽为得到要犯唐晓英的下落,严刑审问与她同住的说书女庞丽华。宋律规定杖打犯人必须先脱下衣衫,令其裸体受刑,以同时达到肉体折磨和精神侮辱双重之效果。程羽负责全面主持开封府政务,不似推官姚恕那般专门负责刑狱,极少亲自审案,更是从未刑讯过女犯,认为妇女在开封府公堂上袒胸露乳很是不雅,特意将庞丽华交给刘昌带去后面的签捕房审问。刘昌为了讨好程羽,尽快得到口供,不惜亲自动手,取过牛鞭抽打庞丽华。那牛鞭是一具完整的千斤大公牛的生殖器,经过特殊药物浸泡,又软又韧,据说打在人身上时不仅痛楚难当,而且会产生特殊的感觉,最适合刑囚女犯。看到那庞丽华雪白的背部腾起一道道血痕,再听到她的哭喊哀号声,心中感到无比兴奋。正快意之时,晋王心腹押衙程德玄赶来刑房喝止了他,还脱下自己的衣衫披在庞丽华身上,令人扶走了她。最可怖的是,这女犯瞬间由地下到天上,与她女儿被程德玄亲自送进了晋王府。刘昌知道晋王好色,府中蓄有无数美艳女子,可那庞丽华姿色平平,不知道如何会被晋王瞧上。这倒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那妇人若真得到晋王宠爱,一定不会忘记牛鞭鞭笞之仇,枕边风一吹,别说前程,他怕是性命都难保住。哪知道忽然遇到张咏,身怀晋王亲笔花押,声称找他办事,他立即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挽救局面的好机会。

张咏根本不知道他这些花花心思,忙上前低声交代一番。刘昌道:“张郎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吏身上。”当即喜滋滋地往浚仪县廨而去。

向敏中走过来道:“我认得他,他是开封府有名的毒手刑吏刘昌,既会用刑,又善用心思。张兄是让他去恐吓威胁浚仪县狱的那些狱卒么?”张咏笑道:“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嘛。不过,我已经叮嘱他不必真的用刑。”

向敏中道:“张兄既已经肯定营救者不是高琼同党,那么还会有谁冒这么大风险,不惜挖地道到京狱救他?既知道县狱的地形、牢房的位置,又能在短短时间内掘通一条地道,正式动手前还抢去敛尸房放了一把火调虎离山,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需要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尤其挖通地道不惊动旁人这件事,我个人以为,这在东京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张咏道:“向兄有话不妨直说。”向敏中小心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劫狱救走高琼的人,也许正是开封府的人。”

张咏虽猜到他下面的话必然令人意外,却未料想如此惊人,呆了半晌,才问道:“向兄认为是开封府故意派人救走高琼,好跟踪他寻到幕后主使?”

向敏中点头道:“那高琼十分顽强,刑讯难以奏效。那主管此案的判官程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有意将张兄跟他关在一起,目的就是想利用你向高琼套话。既然一直有人暗中监视牢房,张兄从高琼言行判断他不是契丹人所派,那么程羽也必然也已经猜到。如此,弄清高琼幕后主使就更加重要了,有意纵高琼逃走,恰恰是令他不打自招的最好计策,这可比严刑拷打高明百倍。”

张咏道:“果真如向兄所言,开封府的人一手策划了劫狱事件,晋王为何还要授我花押,命我暗中调查此案?”

向敏中道:“晋王的作为更加能证明我的推测,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此事究竟,但他也感到事情蹊跷,怕是有开封府的人牵涉其中,所以找外人来调查更合适。凑巧张兄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晋王眼前,又熟知事情经过,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咏道:“晋王是开封尹,难道开封府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尤其是刺客越狱这样的大事。”

向敏中道:“开封府机构庞大,人员也十分复杂。姚恕原先是晋王的家奴,能任推官只因为他是晋王的人。他之前还有一位推官,名叫宋琪,是赵普同乡。赵普被免去宰相位后,宋琪立即被外放,晋王也是赵普免职后才得以封王。可见晋王与赵普争权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至于判官程羽,他原先是符彦卿相公的幕僚,因文章才干进了开封府,逐渐升任高位。他跟前任宰相赵普是旧识,关系很好。赵普去职后,风传姚恕将取代他判官的位子,全面主持南衙事务,但不知如何,程羽一直留任判官,且很得晋王信任,为他向官家奏请了‘借绯’的殊遇。家父称这是权术。但无论如何,程羽一直跟皇长子赵德昭走得很近,既然张兄早在班荆馆见过皇长子,那么这次北汉使者媾和一事应该是由皇长子主持,所以……”

向敏中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咏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羽是皇长子赵德昭一方的人,他们联手安排刺客高琼逃狱,想追查到幕后主使,至于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晋王,一定是皇长子赵德昭有特别的原因不让程羽这么做。至于赵德昭和赵光义的关系,那就更不用多说,虽是叔侄至亲,却面临储位之争。自周公制礼作乐、创立嫡长制以来,历代王朝均将选立嫡长子为皇位继承人奉为“万世上法”。即使皇后没有生下嫡子,也要在庶子中推长而立。只有皇帝无子时,才有可能兄终弟及。当今皇帝赵匡胤膝下二子,又有二弟,赵德昭是嫡长子的身份,不但没有被立为太子,连王号也没有一个,仅挂太傅名号,遥领兴元尹<a id="fn5" href="#ft5"><sup>[5]</sup></a>、山南西道节度使虚位。而赵光义自大宋立国便任开封尹,掌管京畿要地,去年支持赵德昭的宰相赵普被贬斥出京后,赵光义更是被封为晋王,位在诸宰相之上,这被视为赵匡胤有意将皇位“兄终弟及”的强烈信号。只是晋王终究还是晋王,不是太子,皇长子虽没有封王,却带一个“皇”字,其中的微妙形势非千言所能道尽。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确实不适合再公然谈论下去。中心便又重新回到高琼的真实身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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