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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敏中道:“适才一直未来得及说,官家已命排岸司配合开封府搜捕阿图,但教张兄放心。”张咏道:“官家是跟田重一起到排岸司的么?他对今日之事如何置评?”向敏中道:“官家什么也没有说,只命田侍禁还回了两张花押。”当即取出晋王花押,交还给张咏。
张咏道:“眼下寻不到阿图,英娘的事只能暂且放一放。咱们要去找那位南唐来的郑王李从善谈一谈么?”向敏中道:“当然,他不仅是樊知古一案的最大嫌犯,怕是博浪沙刺客一案也难脱干系。”
张咏笑道:“也许咱们能在李从善那里逮到高琼。”向敏中道:“这决计不可能。高琼应该想到官府早晚会怀疑到南唐身上,定会派人暗中监视李从善,他岂敢轻易露面?”
当下先往利仁坊向家而来。向敏中进屋禀告老父,说是奉旨查案,晚上可能就在汴阳坊住下。向父倒也是个开明爽快的人,密密嘱咐一番,令儿子尽心办事。
向敏中掩好家门,走出数步,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家父适才告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有个棋友游老公,是个老兵卒,从后晋开始就一直守卫封丘门,迄今已经几十年。”张咏心念一动,道:“那么那游老公当认得聂保的父亲聂平了。”向敏中道:“不止认识聂平,连聂保也认得。聂平任后周封丘门守将时,常带着聂保到城头玩耍。而今聂保被官家特赦免死,黥面后充去当封丘门守门兵卒。游老公还特意去拜见旧主之子,哪知道聂保根本就不认得他。”
张咏道:“你是说聂保不是聂平之子?”向敏中道:“聂平确实有个儿子叫聂保,游老公只是觉得变化太大,非但性情,相貌、口音也完全变了。聂平是在陈桥兵变后被杀,当时聂保已经十八九岁,讲一口地道的开封官话。”
张咏道:“啊,这聂保分明是河北口音。”向敏中道:“所以家父一提,我便立即起了疑心。试想一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几乎已经完全定性,就算在外漂泊十余年,怎么可能完全改去乡音?”
张咏道:“聂保是杀死王彦升的凶手,果真如官家所怀疑的那样,博浪沙、王彦升、樊若水这几件案子有联系的话,那么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我这就安排人手去监视他。”
转道来到开封府,向当值官吏出示晋王花押,命他派人化装成百姓或是兵卒,昼夜监视守城兵卒聂保。当值官吏道:“聂保,下官知道,他额头脸面都刺了字,好认。”忙去安排人手。
回来汴阳坊时,正见坊正王仓和侄子王嗣宗在软禁李从善的宅邸前嘀咕。张咏道:“你们摸黑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吓了一跳。王嗣宗看清是张咏,才松了口气,道:“张兄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提过有点事想请张兄帮忙?”张咏道:“不错,我这几日麻烦缠身,几度入狱,竟忘记问王兄是什么事了。”
王嗣宗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我族叔的事。叔叔,还是你来说。”王仓道:“不瞒二位郎君,小老儿奉有密令,严密看管监视这里……”朝李从善的宅邸指了指,又道:“可是前几日里面有两个人失了踪……”
张咏急忙问道:“失踪的是李从善从南唐带来的人么?”王仓道:“是。唉,郑王倒是悄悄告诉了小老儿,又说他们过几日就会回来。有人离开,坊正却不知道,当然是小老儿失职。我一时糊涂,答应了郑王,还暗中托了巡铺卒去找寻,结果人影都不见。”
张咏道:“那么王兄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王嗣宗道:“当日两批盗贼在博浪沙劫杀开封首富李稍的商队,我也在场。听我族叔提到郑王心腹随从失踪一事后,我立即想到第一批强盗中会不会有那两名随从。不过只是我个人猜想,不敢随意声张。我跟张兄虽只是萍水相逢,却也看得出你为人高义,古道热肠,所以才想找你商议,哪知道你又蒙冤被捕入狱,耽误了这些时日。”
张咏跌足道:“呀,王兄要是早告诉我这件事就好了,不然可以让王坊正去辨认强盗尸首中有无李从善的随从。那被捕的刺客高琼身上有高氏刺青,又假装受刑不过,主动供认是辽国指派,一直将我们的视线引在契丹人身上,为他同党销毁物证赢得了时间。当夜浚仪县敛尸房失火,三强盗尸首均已烧成焦炭,再也难以辨清面目,可就失去了指认李从善的铁证。”
王嗣宗道:“抱歉,这都怪我不好。如今可要怎么办?”
张咏道:“向兄认为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好?”向敏中道:“如今只有重新捕到高琼才有铁证,贸然去找李从善对质反倒打草惊蛇。王坊正,你不妨暂且调开巡铺兵卒,多派人换上便衣守在这里。李从善有任何动静,立即来告诉我们。”
王仓道:“是,是。那么这件事……”向敏中道:“当然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坊正放心,查清这件案子,你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将功赎罪。”
这正是王仓最想听到的话,他再也不敢瞧不起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连声道:“是,小老儿这就去办。嗣宗,你也来。”
张咏忙扯着向敏中进来借住的宅邸坐下,屏退女使,掩好门窗,道:“向兄还认为是开封府判官程羽暗中纵高琼逃走么?既然他派人偷听了我和高琼对话,当猜到高琼不是契丹指使,转身就会怀疑到南唐头上。他派人救出高琼,就是想追查幕后主使,一定会派出大批人马来监视李从善。可我适才仔细观察,李从善宅邸附近都是王坊正的人,而王坊正还在一心打小算盘,试图掩饰失责,浑然不知道高琼之事,可见未必是程羽。”
向敏中道:“我明白张兄的意思。眼下重新思量这件事,确实有许多难解之处。尤其是劫狱与敛尸房失火同时发生,未免太过巧合。”张咏道:“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放火,那三具强盗尸首是直接的起火点,尸体被毁,证据消失,一定是高琼同党所为。正如向兄所言,失火与劫狱同时发生,决计不是巧合,所以我认为还是高琼的同党救走了他。”
向敏中道:“他们冒这么大风险,救走高琼有什么用呢?”张咏道:“高琼已经供出是受契丹指派,南唐怕他再经受不住拷打讲出真话,所以劫走他以绝后患。朝廷已经得到高琼的一部分关键口供,也会以契丹指派刺客结案,那么南唐就高枕无忧了。”
向敏中道:“张兄推测得有理。只是我难以相信那孱弱昏庸的南唐国主李煜能有胆量策划出这一切。”张咏道:“听说南唐有三大奇人——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均是足智多谋、敢做敢为之辈,宋齐丘、韩熙载已死,林仁肇却正执掌南唐军事,也许是他策划的也说不准。”
正议着,忽听女使在门外告道:“符相公府里派人来,说寇郎、潘郎二位今晚不回来了,要留在符相公府中过夜。”张咏应道:“知道了。”又道:“难道这寿酒要吃一夜么?”忽想起向敏中一定还没有吃晚饭,忙命女使弄些酒菜来,笑道:“不能让寇老西自己快活,我与向兄今晚也要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向敏中家教严厉,少有如此放纵的时候,闻言微笑道:“甚好。”
二人便在庭院槐树下置了酒桌,边吃边聊,先是谈相关的案情,很快延及到风土人情、逸闻趣事。张咏读书既多,又游历四方,高谈阔论起来,有许多都是向敏中从未听过的。一直到半夜,仍是兴致勃勃,酣畅淋漓。
忽听得有车马驰近,旋即有人拍门叫道:“张咏张公子是住这里么?”
张咏道:“这么晚还有人找上门,准不是什么好事。”他已遣女使先睡,便自己提灯来开了门。门前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白衣,风神俊朗,问道:“阁下就是张咏公子么?”
张咏道:“不错。你是谁?”少年道:“我姓刘。车里有一位娘子,报的是张公子的姓名住址,我特意送她回来。”
张咏便赶来揭开车帘,不由得吃了一惊——唐晓英正缩在车内,披头散发,身上只裹了件男子外袍,露着半截小腿和光脚。少年忙道:“张公子不要误会,这位娘子是我今晚跟舅舅游河时无意中救下的。”
张咏“啊”了一声,道:“多谢。”叫了几声“英娘”,见唐晓英目光呆滞,毫无回应,便脱下外衣,搭在她身上,将她抱出车来。
向敏中紧随出来,见状忙请那少年进去。那少年道:“我尚有公务在身,不便进门,我只将经过情形告知公子。”
原来那少年新来京师,由小舅领着乘船去游汴河,到顺成仓桥一带时,忽听到有女子呼救声。闻声望去,见桥西码头边一名大汉肩头扛着一只麻袋,正预备上一只大船,那麻袋蠕动不止,呼救声就是从那里传出。小舅当即大喝一声,那大汉受惊,将麻袋扔入河中,自己转身就逃。小舅命船夫跳下水救人,自己和外甥上来大船。却见一名赤条条的男子冲上船板,跃入水中逃走。二人追之不及,忙下来舱中,却见灯下躺着一名裸身蒙眼女子,双手反缚,口中也堵了布团。少年忙脱下外衣,披在女子身上,解开绳索,扶她坐好,问她姓名来历,女子似是受了很大打击,只失神地望着他。小舅却认出了那女子,道:“我见过她,她是樊楼的焌糟。”那女子听到“樊楼”二字,似是受到刺激,恢复了一些神志,喃喃说出了张咏的名字和住址。小舅本待报官,可见到被救上来的麻袋中的女子是旧识后,又改变了主意,遂由他送那女子回家,少年则送裸身女子来汴阳坊。
向敏中忙问道:“那跳入河中逃走的男子是不是二十岁出头,相貌很是英俊?”少年道:“天黑没有看清楚相貌,不过那男子当过了三十岁。”向敏中听说不是阿图,不免失望。
少年道:“人已经送到,我这就告辞了。”向敏中道:“敢问小官人高姓大名?来日也好登门感谢。”少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贱名不足以辱视听,还是不说的好。告辞!”
向敏中听他自称有公务在身,料来是有官职在身的权贵子弟,却不知道他为何坚持不肯留下姓名,又不便强问,只得任凭他去了。
张咏早将唐晓英抱回房间,安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轻轻叫她的名字,见她依旧是满脸茫然之色,只得将帷幔放下,道:“英娘先好好歇息。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出来外屋,正遇到向敏中进来,转述了那姓刘的少年所言,道:“听起来似乎是英娘落入了专门绑架拐骗妇女的人贩子之手。那人贩子一边奸污英娘,一边等待同伙送来另一名女子。不想那女子正好清醒过来,吐出了口中布团,叫出声来,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英娘。”张咏很是愤慨,道:“汴京表面繁华热闹,底下却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惜让那两人逃了。”
忽听得门外又有人叫门,张咏料到必有大事,便叫醒一名女使照看唐晓英,自己和向敏中一道来开大门。
门前站的却是开封府毒手刑吏刘昌。张咏道:“刘刑吏深夜赶来,莫非已经查出谁是劫狱者的内应?”刘昌道:“还没有。今日有好些狱卒不当值,明日才能一一问到。下吏来是要告诉张郎,小女刘念被鬼樊楼的人绑走了。”
张咏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刘昌道:“下吏日暮回到家中,便发现小女不见人影,只有人在桌上留下一行碳字,说小女被绑去鬼樊楼了。我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有人恶意开玩笑,刘念近来常常出去私会情郎,早出晚归原也不稀奇。直到适才右屯卫上将军折御卿将小女送了回来,说是在顺成仓桥发现了她……”
张咏道:“啊,原来适才那刘姓少年小舅救的就是令爱。”向敏中道:“刘姓少年称折御卿小舅,莫非他是北汉名将刘继业之子?”
刘继业本姓杨,是北汉第一勇士,号称“杨无敌”,因其战功赫赫,北汉皇帝特赐姓刘。他的夫人就是云中大族折德扆之女,也就是折御卿的亲姊姊。其膝下有七子,其中以第六子刘延朗<a id="fn2" href="#ft2"><sup>[2]</sup></a>最为杰出,精通兵法,擅使长枪。
张咏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那刘姓少年不肯进来,他一定就是北汉使者。寇准说过当日在博浪沙有个少年使一杆银枪,出神入化,所向无敌,一定就是他了。可惜我人在当场,却已经晕了过去,竟无缘得见闻名天下的杨家枪。”
刘昌也不明白二人所言,只匆匆道:“下吏特意赶来,是要告知小女之事甚是蹊跷,她被装在麻袋中的时候,曾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提到高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