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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醉仙楼”,梅尧臣左右打量,看着店里布置虽不奢华,却整洁有序,道:“前些日子,你父亲自京城回乡落难,我们也曾听说。当时几个举子还想着凑些钱送过来,只是不知他行踪。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你们家里竟然经营起这样一间酒楼来。”
杜中宵小心答道:“在下幼年时,曾经一个游方道士教过一个秘法,能从酒糟中制出酒来。凭了这法子,家业粗安。又得知县官人抬举,开了这家酒楼。我收县里的酒糟制酒,向穷人施粥,算是官民两便。酒糟中制出来的酒有力气,又只有我一家能制,生意倒还过得去。”
梅尧臣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是个醉心诗书,胸怀天下的读书人,对于日常生计,倒并不怎么操心。他来见杜中宵,不是听他怎么赚钱的。
第36章 穷则独善其身
杜中宵没有与这个时代主流的读书人打过交道,虽然父亲是举人,除了小时跟着读过书,平日里说的都是柴米油盐。至于家国天下,黎民苍生,杜循也没有那个胸怀。
把梅尧臣让到客厅,上了茶来,杜中宵斟酌再三,才道:“那赋我只是偶尔有感,随笔所写。所谓文章本天成,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听杜中宵说得谦虚,梅尧臣反而放开,笑道:“小友说得客气了。我那文章我读过数遍,其间意境全不似少年人心情。我们几人曾经议论过,都认为是你父亲京城落第,家境破败,小友有感而作。文章本天成是不错,但没经历过生活磨难,又哪里能够做得出来?”
杜中宵连道惭愧,这个话题不好继续下去了。当时他只是因为欧阳修是这个时代的人,便就录了一篇他的文章而已,并没有细想。当时苏舜钦没有说什么,却没想到回城之后,却把那文章广为散播。其他人倒也罢了,欧阳修自己见了,顿生知己之感,给很多有来往的读书人推荐过,梅尧臣便是其中之一。
谈起文章,梅尧牙的话便就我了起来,背着《秋声赋》,与杜中宵交流。好在杜中宵还约略记得自己前世学这课文的一些注解,倒也能说上几句,并不是特别尴尬。
谈了一会,梅尧臣叹了口气:“小友,我见你谈吐,颇有些真知灼见,只是太过拘束。我们读书人在一起,谈些文章见识,自当放开胸怀。”
杜中宵小心道:“官人,你是现任知县,我只是个农家少年。半年之前,还衣食无着,在县城里冻饿交加。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哪里谈得上放眼天下——”
梅尧臣听了大笑:“你以为我们做官,便就有大鱼大肉了么?唉,一样的。我们读的圣贤书,若只是求世俗的荣华富贵,岂不有辱先人?用书中道理,去济世救民,才是读书人的本意。”
说到这里,梅尧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杜中宵:“我有一友欧阳修,天圣七年王拱辰榜的进士,现在京城为馆阁校勘。以前我们相见,他曾自嘲难免一生穷困。前些日子,与陆经联句一诗赠我,正是说的穷士寒酸。小友,读书人,当有这种胸怀。”
杜中宵接了信来,见是前些日子京城风雪,欧阳修与陆经一起饮酒,一时兴起寄给梅尧臣的联句五言。陆经是景佑元年张唐卿榜进士,与通判苏舜钦同年,现在京为大理评事,与欧阳修过从甚密。
诗由欧阳修起:“寒窗明夜月”,陆经联“散帙耿灯火,破砚裂冰澌。”中间近十韵,最后是陆经的“苑葩即粉堕,何当迎笑前,”欧阳修结“相逢嘲饭颗。”
诗的内容无非是两个穷书生相对饮酒,饮食寒酸穷作乐。这些下层官员俸禄不高,如果只是一个人还衣食无忧,可他们都要养一大家子,日子就过得不宽裕了。两人也是一时兴起,作一首诗寄给朋友,聊以自嘲。这是此时文人常事,人活着总要找些乐子。
杜中宵暗道惭愧,自己的《秋声赋》正是抄了欧阳修的,没想到还有人拿他作例子给自己讲为人的道理。只不过现在涉及其中的几个年轻官员,自己前世能记住的只有一个欧阳修,其他两人想来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历史记载中关于他们的事情不多。梅尧臣说得极有道理,读书人应该心怀天下,但两世为人的杜中宵如何做得到?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怎么活下去,然后才是应该怎么活下去。
杜中宵再三看那联句五言,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诗当然是平庸之作,并无多少可称道之处,本就是文人游戏。但也正是这种游戏之作,才最显读书人的水平。即席起韵,四平八稳,虽无金句,却句句都要切题,非有强大的基本功不可。而基本功,正是杜中宵所欠缺的。
虽然前世不是文科生,杜中宵还是背了些诗词文章,而且多是精品。随便抄上两首,在这个年代传唱并不困难。就像他偶尔抄了一篇《秋声赋》,不经意间就传了出去,梅尧臣还巴巴上门拜访。但这种抄出来的文名,便如沙上筑塔,很快就会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