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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杌凳咯吱响了两声,紧着是吱呀的动静,开了门前的月,又闭了那轮月,只剩冰清满玉瓶。
好半日,箫娘迟迟不敢翻身,她怕向灯泄露她眼中隐隐的泪光,也怕向自己泄露那一分一毫的动摇。
她不能动摇,像她这样贪婪无耻的人,怎么能被几枚炭、 一壶水、一点廉价的“付出”打动呢?即便那点炭的确带给她温暖。
但凛冬将末了,余炭没了用,她更坚定地想要价值千金万银的讨好。
次日早晨,天蒙蒙亮,仇九晋就使了顶八台的软轿来接箫娘。箫娘连个包袱皮也未打,两手空空,只换了件崭新的大红洒金长袄,罩着桃粉的裙,匀得粉扑扑的腮,描着细细的小山眉,身上是颜色堆出来的精神,眼里却空空的,像莺燕离巢,未有归期。
外头小厮随轿夫等候着,箫娘开门出来,朝正屋窗户上望一眼。犹豫后,终归是去叩了几下窗,“泠哥儿,我去了,等我那里收拾妥帖了,你去坐坐。后日年饭,你搁着,我回来做,啊。”
里头暗沉沉的也没声,等待的刹那,世界一切喧嚣都静止了。
顷刻风声簌簌,她失落地走出两步,又不死心,旋裙回来,贴着窗纱一行听一行讲:“衣裳也放着,我回来给你洗啊,你男子汉会洗哪样衣裳?锅里温着饭,灶里头还有些星火苗子,你起来记着吃,吃完记得把灶灭了,仔细房子点了!”
席泠坐在榻上未点灯,把手朝她的影子覆上去,虚妄地抚摸两下。她的嘴像把算盘,打得叮咣响,出口不是分斤拨两,就是精明算计,待谁都是副市侩嘴脸。
恐怕她自己也不晓得,其实她的心并没有那么庸俗。谁的心不是鲜红活跃地跳动?只是孤苦半身,寻情不见,求爱不得,便退而求其次,把财势当做了唯一期待。
但席泠知道。也仅仅是席泠知道罢了。
箫娘是懵懵懂懂的,她没念过书,缺些慧根,不懂得审视自己。
软轿轻颠起来,沿着宽宽的溪,汇入九曲回肠的秦淮河。跌宕如绵长的心事,她呆坐在里头,红墙红裳映得她的脸也透着诡异的红。她死活也想不通,怎的眼是空的,心好似也空了几分,仿佛残缺一片。
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与谁都没牵连,她只是形单吊影,走失在纷扰的人世间。
不一时,华筵挨着轿子,隐隐听见里头啜泣之声,低低压着,像只奄奄的黄鹂。他随口打趣,“姐姐哭什么?这回就算是苦尽甘来了,你与爷离散这几年,从今往后,就都在一起。小的还仰仗姐姐在爷面前关照关照呢。”
“呸、谁哭了?”
箫娘掀帘子巧啐他一口,粉嫩嫩的腮,点缀着珠饰翠钿,尤显得宝月霞云,晔晔照人。最是那一对哭得红红的眼圈,像两个万尺旋涡,拉着人往里坠。
坠入万丈红尘,岁聿云暮的嚣嚷炮仗震天响,这里炸完那里炸,噼里啪啦轰走年关,元宵又过。
绮林莺花朝发,隔墙红杏先春,新的年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