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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运一天,余下的款就少收回来一天,京师里那些人,又时刻张着巨大的口,何处不使钱?
仇通判思虑一番,甘愿冒险,“运,不能闲,你外祖父就差这些打点就要调往京师了,那些人一伸手,稍微一点迟缓,他们就不高兴。倘或耽误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前那些人情上做的功夫,就白费了。回头你告诉陶知行,叫他醒着点神就是。你出去吧,得空去瞧瞧你媳妇,好端端的得了那个病,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仇九晋领命出去,背影把门口黯淡的天光压了压。仇通判在后头凝望他,眼色渐渐稀释得冷酷无情。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刻,他敢豪赌这一把,不是他有多豁达,而是押在案上的赌注,是仇九晋的性命。
俗话讲“养儿防老”,儿子不就是生来替老子担担子的么?他有三个儿子,就多三条命。即便某一天东窗事发,大不了弃车保帅。
倘或不幸失了长子,他还有次子、三子,甚至还可以再多生养几个……他们会在汹涌的浪涛里护着他,将他送至利欲的中心。
他为自己精妙的打算暗暗得意,踅回书案后头,搓着鬓角下刚愁发的一点胡茬沉默地笑了。
夜坠下来,月沉沉的,脚步声也显得分外沉重。屋里青灯几盏,在日渐炎热的晚上与蛙鸣一齐打颤。仇九晋撩开卧房的帘子,见丫头在床前杌凳上打瞌睡,玉台睡在帐中,手被栓在两边的床架子上,怕她抓了伤口。
丫头一栽下颌醒过来,惊骇地瞪着眼,半晌才想起福身。仇九晋将手摆一摆,“我瞧瞧就走。”
丫头假借瀹茶之名,机敏地让出去。仇九晋踅到床前,见玉台右边脸颊上一条狭长的口子,抹着粘稠透明的药膏子,显得狰狞恶心。那伤口牵动一下,玉台睁了眼,鬼气森森地笑了下,“你来了?”
“嗯。”仇九晋坐在杌凳上,例行公事地问候,“好些了吗?”
玉台笑得床架子震动,有些疯癫模样,“你来了?!”她乍惊乍喜,愈发把床架子动弹得嘎吱嘎吱响,“我疼呀,脸上,又疼又养,你替我抓一抓吧。”
即便仇九晋对她没有一点爱,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悯。他睨着她,说不清她是他母亲的前身,还是他自己的未来。
玉台咯咯笑了一阵,忽然敛定神,仰起头,向四面警惕地转着眼睛,“你听,他们来拿我了,拿我往阴司里去。你快、快替我赶他们走!”
他一语不发,比及丫头进来,嘱咐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要走。丫头忙旋裙跪在他面前,“爷陪陪我们姑娘吧,要不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我们姑娘也不会得这个病。说到底,她是为您病的,您就当发发善心?”
仇九晋再把疯疯癫癫的玉台望一眼,她在床上自言自语,一霎笑一霎惊,像耳边有人同她讲话。
他凝起眉,实在没有精力去帮扶谁,他连自己也救不了。只好无能为力地叹了声,“你照看好她吧,我回屋了。”
丫头求过一遭两遭,早把心求得冰凉,不再挽留,起身去喂玉台吃药。仇九晋独身出去,帘下回首一眼,丫头喂她一口药就拈帕蘸蘸她的嘴,满嘴好听的话哄她,细致又忠心。
映着天边冷冷的一钩月,又走到软玉屋里。软玉含娇带媚地迎接他,顷刻铺床熏被,热辣辣地邀请。
发过淋漓尽致的一场汗,仇九晋觉得身上有些冷,他套了普蓝的氅衣,倚在床上,抬手把床头的银釭捻一捻,火苗搓得细细长长,照亮了他日叠日疲惫的脸。
软玉枕在他怀里,仰眼窥一窥他,“爷是为奶奶伤着了的事情不高兴?可是她自己伤的,这府里可没人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