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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去年冬天的一次小夜门诊,他在留观室亲眼看见一个小护士给一个得急性胃肠炎的患儿输液时,第一次没有把针头成功扎进细小的血管,跟患儿的父亲说了一句“需要再扎一次”,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那个五大三粗的父亲抡圆了给护士一记耳光,打得护士仰面摔倒在地上,满嘴的鲜血,就连吐出的两颗牙齿都是红色的。那个护士爬起来,哭着捡自己的牙齿,患儿的父亲一脚把牙齿踢飞说:“再扎一次,再扎不进去,还他妈抽你!”
从小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长大,很少见到暴力的李德洋被吓傻了。
更加令他震惊的是,报警后,警察过来时,处理的结果竟是罚款四千元了事。周芸愤怒地抗议,说一定要把打人者绳之以法,但得到的回答仅仅是“要理解家长的心情”,院领导也在一旁劝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人者用手指蘸着唾沫数出四千元钞票,甩给周芸时还来了一句“给那护士镶牙够了吧”,然后抱着输完液的儿子,在很多家长仰慕的目光里,像个英雄一样昂着头扬长而去。
第二天,《平州晚报》刊登了对这一事件的报道,题目是《输液技术不过关引发医患冲突》。
挨打的护士辞职,离开了医院。
大约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李德洋好像变了一个人,那个温柔、自信,对工作充满热情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寡言少语、谨小慎微,接诊时低着头,仿佛总在跪地求饶的可怜的家伙。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笑容。周芸找他谈过心,但在他语无伦次的言辞和飘忽无定的目光中,她只感受到了一个身陷重围、四面楚歌者的绝望。
有多少年轻的儿科医生,就是这样在惨淡的现实面前“幡然醒悟”,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发誓要坚守一生的工作岗位啊!
周芸不忍心看着这么一棵好苗子就这样沉沦下去,但李德洋的状态已经明显不适合继续在紧张的一线接诊,便把他调到了影像室负责X光片、B超和CT的拍摄。谁知士气大挫后面往往跟着一溃千里。在给一个因跌伤后右肘部肿痛伴功能障碍的患儿拍X光片时,他将“右肱骨远端骨骺分离”误判成“右肱骨外踝骨折”,导致外科医生在行手法复位时失败,患儿的右肘部肿得像刚刚出炉的面包,家长当然不干了,直接投诉到医患关系科,最终医院做出处理决定,给李德洋以行政记过处分。
让周芸格外心寒的是,拿到处分通知书的李德洋神情麻木,甚至流露出“只要没挨打就好”的一笑,那个笑容油腻而无赖——周芸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会因为恐惧暴力而放纵自己卑贱到这样没有尊严的地步,更何况,就在一年前,这个青年的笑容还是那样的纯净而阳光……
周芸来到李德洋的身边,见他正在给一个躺在诊疗床上蜷着腿的小女孩摸肚子,那个女孩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李德洋的手指在她的肚皮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按压着,从指尖在皮肤上形成凹陷的深浅程度不难看出,这一按压不仅次序混乱,力度也完全没有章法。
按理说,这种涉及孩子隐私的按压应该屏蔽除家长外的其他人,但急诊科的诊室本来就人多混乱,平州市这么一个三线城市,就诊的很多来自附近一些县、乡、村,所以就更加难以规矩。此时此刻围在诊疗床附近“观诊”的人多得像蚂蚁,周芸正要驱散他们,不知哪个促狭鬼说了一句“这医生摸得够细的啊”,女孩的妈妈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瞪着眼睛问李德洋:“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耍流氓呢?!”
“家长,请注意你的措辞,医生这是给孩子做全面排查。”周芸毫不客气地对女孩的妈妈说,然后冲着围观的人们厉声道,“除了女孩的家长,其他人马上后退,不许围观。”
人群稍稍向后退去,但是依然有人在骂:“这医生摸个没完,啥时候轮到给我们家孩子看病啊!”
接着响起了一片“是啊是啊”的附和声。
周芸看了一眼李德洋,虽然他戴着口罩,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发青的印堂和不断抽搐的眼角,表明他有些乱了方寸。
她轻轻咳了一声,李德洋望向她,嚅嗫道:“孩子肚子疼,我排查一下肠套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