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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确不必我操心。别人传说他们夫妻情深,我不相信,直到那日清晨的雪地里,魏郯在我面前拉起傅嫤的手匆匆走开,头也不回地将我抛在后面,我才明白,许多年前,魏郯注视傅嫤时,我心中的那一丝异样,也许是真的。

他说我们错了,原来早有渊源。

哀莫大于心死。从那一刻,我对魏郯的所有念想,俱是寂灭成灰。

我以为我会痛苦得发疯。

但是我没有。

也许我是个本性冷酷的人,也许从来就懂得生存之道,遇到死路,绝不会一头撞上。我仍然在宫中生活,做我的皇后。即便经历了赵隽之祸,即便魏傕把剑指到了天子胸前。

“疼么?”天子为我包裹受伤的手掌时,问我。

我看着他,似乎第一次审视这个作为我夫君的人。

他的年纪与我不相上下,可是艰难的处境、权臣的欺辱,还有压抑在他心中的志向,却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生生熬出了一头白发。

我与他成婚三四年,但我们却是实实在在的相敬如宾。尤其是我小产之后,我每日与他说过的话,比不上侍中与他说的话多。他临幸别的妃子,有了孩子,我并不妒忌,反而安排照料之人,打理一切琐事。

有时候,我想想都觉得好笑,全天下,恐怕难找出比我们更和睦的傀儡夫妻。

“不疼。”我说。

“怎会不疼。”天子说,“都见到肉了。”

我淡笑,道:“见到肉又如何,丞相不若一剑下来,妾活这二十余年,亦足够了。”

天子没有说话。

“你其实不必挡。”他说,“丞相还不敢杀朕。”

他头脑倒是清楚,不过事后聪明,谁都会的。

“如此,陛下若觉得谁人讨厌,下次丞相再来,命他挡在身前就是了。”我说。

天子怔了一下,片刻,笑起来。

我也笑。

这话其实无聊得紧,亦无半点可笑之处,可二人对视着,竟越笑越厉害,只是没有喜感,唯有无奈。

“别走。”天子最后给布条打上结的时候,对我说,“你我都是无处可去之人,纵使只能活二十余年,当是看看戏也好。”

我望着他,片刻,移开目光,没有言语。

我并非无处可去。父亲和母亲虽然一直为我当上了皇后而骄傲,可他们还是心疼我的。母亲好几次入宫来探望我,说起是如今情势,都是忧心忡忡。她告诉我,只要我愿意,父亲可以去求魏傕废了我这个皇后,让我出宫去。反正魏傕将侄女送入宫中,图的就是把这皇后的位子占过来。

我很是心动,告诉母亲,我再想想。

若是在那日魏郯牵着傅嫤在我面前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也许会立刻答应母亲。可是如今,我却再三犹豫。

原因无他,我有了孩子。

确切地说,他不是我的孩子,而是被魏傕逼死的纪贵人所生。我收养他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大。

他叫励,刚来到我宫中的时候,总爱啼哭,我曾不胜其烦。可是后来与乳母一道照料,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时而冲我露出笑容,我的心却变得柔软。许是在励的身上花去了太多精力,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气力想乱七八糟的事,每日即便出门,我也会惦记着他什么该用食,什么时候该睡觉。

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感觉,我想,这大概是上苍给我的一点回报,以弥补我那无缘孩儿的缺憾。我如果离开,这一点小小的慰藉便也不见了。

天子对这个儿子也很是疼爱,他每日都来探望,甚至时常住在中宫不走了。

许是因为励,又许是同样身在患难,我与天子之间奇异地亲近了许多。

我发觉他并不那样沉默寡言,遇到些有趣的事,他不会因为身处逆境而放弃开怀一笑。

他是个细心的好父亲,亲自教励说话,教他走路。有时,我们摒退左右,带着励一起玩耍,有说有笑,每一刻竟都快乐无比。

我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忽而有了些憧憬,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即便是个平头百姓,又有何妨?

大概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我忽然变得异常执着。

天子有天子背负的沉重,多年来,层层相积,他已经不堪负累。

“你走吧。”他抱着魏郯和傅嫤的女儿离开时,对我说,“国丈就在荣安门外接应,宫中起火,守门的羽林必会赶来,你可趁机带着励远走。”

“你呢?”我问,声音微微发抖。

他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纵使只活二十余年,当看戏也好。”他望着城墙那边的光照,道,“我要去看最后一场戏。”

我深吸口气:“妾陪着陛下。”

天子看着我,双目如同深井。最终,他没有说话,只吩咐黄劭拦着我,转身而去。

我没有听他的话。大殿起火之时,我们潜出宫外,果然见到了父亲。但是我趁马车的驭者不备,一把将他拉下,自己坐了上去。

父亲和众人在后面大声喊我,我并不回头,只驾着马车奔向前。

我心乱如麻,但是,我并不彷徨。这是第一次,我笃定地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是对是错,不再逃避,而是尽全力去争取。

我遇到了裴潜,等我赶到城楼上的时候,天子已经站上了女墙。

风吹着他的衣裾,像是随时要将他带走。

我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呼唤他,他看到我,那面容陡然变得震惊,可双目中的神采却已经不再死寂……

宫道漫漫,尽头处,一列马车和军士正在等候。

那是要送我们到封地去的,檀阳公,是天子禅位以后的封号。

励喜欢出门,看到车马,他高兴地奔上前去,我不禁唤他慢些。

钟磬之声在远方响起,曲调熟悉,是大殿上的乐声。天子走在我面前,脚步停住。

他回望,宫墙太高,只有一片被切作长矩形的天空。

“便是如此了么?”他低低问。

我默然。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离开了此处,从前他背负的一切便是过往。

“陛下恨我么?”片刻,我问。

他讶然看我。

我轻声道:“如今之事,恐非陛下心愿。”

他注视着我,露出一抹苦笑。

他拉过我的手,声音缓缓,平静而淡泊:“为何要恨,若死去,便什么心愿都不会有了。”停了停,又道,“还有,此后,夫人不可再像从前一般唤我。”

我怔了怔,片刻,明白过来。

他说“我”,称我为“夫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少顷,亦露出笑意:“是,夫君。”

番外魏郯

“浔阳大饥,浔阳太守刘殊急报,请朝廷拨粮赈济。”匡政殿上,大司农朱悯禀道,说罢,将文书交与侍中。

皇帝坐在御座上,接过那文书。

“浔阳。”他看过之后,沉吟道,“我记得今春水患,浔阳最重。”

“正是。”朱悯道,“今春水患,浔阳三十万顷颗粒无收,以致饥荒,若赈灾不及,将有民怨。”

皇帝不语,却拿起另外一份奏章。

“扬州亦饥荒,御史弹劾扬州太守公羊刿罔顾民生,大兴土木。”说罢,他让侍中将奏章拿给朱悯,道,“卿以为如何?”

朱悯接过奏章,看了看,明白过来。

公羊刿,在皇帝登基前一年去了扬州做刺史,三年之中,政绩斐然。皇帝遂命其为扬州太守,治理一方。此番饥荒,并非浔阳一处,其害蔓延江东大半,扬州亦不例外。御史弹劾公羊刿的事,朱悯也听说过,不过他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探扬州民人因灾流徙之数,奇怪的是,与其他州郡比起来,竟是少之又少。

朱悯心思通透,即刻道:“臣听闻,所谓大兴土木,乃是扬州太守鼓励州中富室兴修屋舍,又以朝廷赈济及私家募集之资造桥开渠,每日服力者数万,民人以工受食,是以扬州安然。”

皇帝颔首,道:“正是,朕以为此策得法。江东水道,失修多年,运河不畅,水旱不调。朕欲仿扬州之法,在江东募集百姓,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可为百惠之举。只是不知如今仓廪如何?”

朱悯思索片刻,道:“前年及去年,各地仓廪丰实,征调钱粮不足虑。只是长安城墙、宫室还在营建,亦耗资甚巨,若在加上江东如此大兴人力,只怕国库难捱。”

“长安且停工。”皇帝道,“待江东事毕,再继续营建。”

朱悯心中安定下来,向皇帝一礼:“是。”

皇帝又与众臣将诸多关节分派妥当,命尚书拟诏。

才散了,皇帝正要起身,宗正却来了。

宗正是皇帝族中的长辈,皇帝对他也多有礼让。不过朝政之事,宗正甚少参与,皇帝见得他,知道今日当有不寻常之事。

“近日闻知伯父身体抱恙,朕正欲往府中慰问。”命内侍赐席之后,皇帝微笑道,“不想伯父亲自临门,未知身体痊愈否?”

“陛下恩德,臣已无恙。”宗正在席上一揖,道,“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禀报。”

“哦?”皇帝问,“何事?”

宗正却不语,目视堂上。

皇帝会意,将左右摒退。

“陛下。”宗正微笑,道,“自古以来,为人君者,储嗣乃是首要。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五年,天下安定,正是充盈后宫之时。臣闻皇后近来有意将宫中年长宫人放出,陛下不若在新纳宫人之时兼以选妃,以顺天和。”

皇帝看着宗正,笑意不改。

“此事,是宗正之意?”他问。

宗正忙道:“并非臣一人之意。前番臣卧病在家,曾与来访朝臣谈论,皆以为可行。陛下正当年富力强,而后宫唯皇后一人,为子嗣计,还请陛下广纳后宫。”

皇帝倚在凭几上,缓缓道,“朕已有二子一女,子嗣足矣。”

宗正道:“陛下此言差矣。前朝高皇帝有子十四人,其后三百年,宗室繁盛。皇嗣关乎国运,望陛下三思。”

“高皇帝身故之后,四子相争,国祚几乎不保;往近了说,灵皇帝亦是多子,乱世之源亦是嗣子争位。”皇帝神色不改,“国运兴衰,乃在施政。宗正之意,朕已知晓,此事不必再议。”

这话说出来虽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宗正还想再劝,可看着皇帝脸色,终是不敢再多言语。他只得寒暄几句,悻悻离去。

殿上终于安静下来,左右无人,皇帝望着殿外,轻轻叹了口气。

“出来吧。”他说。

无人答应。

“阿谧,要父亲逮你?”他拿起茶盏抿一口。

窸窣的声音响起,未几,御座后面的屏风边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当那双清亮的眼睛与皇帝的目光相对,女童粉嫩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父亲……”

皇帝一脸无奈,放下茶盏,朝她伸出一只手。

女童登时露出笑容,朝他奔过去,皇帝抱了个满怀。

“在殿上偷听了多久?”皇帝摸摸女儿汗湿的头发,“去玩了?苑中?”

阿谧却不答,抬头望着他:“父亲,什么叫广纳后宫?”

皇帝哂然。

“你说呢?”他不答,温声道,“不是学到礼记了么?”

阿谧想了想,道:“就是像仲茂叔父那样,给表兄找了好几位庶母?”

皇帝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忍住,看着她:“算是,阿谧觉得好么?”

阿谧撅起嘴,斩钉截铁:“不好!阿谧就要一个母亲!”

皇帝忍俊不禁。

“今日苑中有什么?”他岔开话题,“你表兄他们不曾入宫,谁同你玩耍?”

“圉中送来了好些兽物!”说到苑中,阿谧脸上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兴奋地说,“有鹿,有鹤,还有那种小鸭子!”

“鸭子?”皇帝失笑,“那是鸳鸯。你何时看到的?”

“一早就看到了!”阿谧说,“我用过早膳之后,听说……”话没说完,她突然打住,望着皇帝仍笑眯眯的脸,一下说不出来。

“用过早膳之后?”皇帝不紧不慢,“你不是要去听女史授课?”

“我去了!”阿谧连忙道,“女史昨日给的课业,我都背出来了,女史才放我去了苑中!”

那双眼睛望着皇帝,睁得大大的,倒真的像是受了莫大冤枉。

皇帝不为所动,道:“女史让你背什么?”

阿谧想了想:“礼记。”

“哦?”皇帝饶有兴味,“背给父亲听听。”

阿谧一愣,似乎有些踌躇,片刻,她想了想,还是张口背了起来:“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嗯,其言也约而达。嗯……微而臧,罕……罕譬而喻,嗯……可谓继志矣……”

皇帝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那搜肠刮肚的模样,似曾相识。

心中长叹,这个女儿,虽然人人说长得跟他比较像,可秉性却是七分随了她母亲。比如,不爱读书。

他想起当年,她母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读书的时候,两只眼睛盯着书册上的生字,也是这般纠结之色。而自己那时如何呢?皇帝回忆着,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像个傻瓜一样,盯着他的美人目不转睛。那般心情,似乎现在仍有余味。

皇帝不禁自嘲。

他望向殿外,日光融融,天空在屋檐下露着湛蓝的颜色。

也有十五年了吧?

他常常想,如果那个午后,他没有去市中,将来会如何?

那时,还没有人叫他“陛下”。

他不过是长安城一个骑都尉的儿子,刚刚随着父亲来到长安,也还未取字。

他的母亲身体孱弱,来到长安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年幼的亲弟弟。

魏郯的母亲生前爱瓷,带到他也懂瓷。

他还记得,那日他凑巧走过南市,当自己看到路边那小贩怀中的梅瓶时,眼睛一亮。

而当他去问价的时候,眼睛不住瞟着的,却是小贩的脸。

那是一张生得十分漂亮的脸。细腻白皙的皮肤,阳光下,两颊透着淡淡的粉色。

从洛阳到长安,魏郯见过不少长得漂亮的少年,不过眼前这个,是个女子改扮的。她似乎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识破,犹自学着男子的腔调,像在为自己出来混市井壮胆。

此事之后,魏郯有时看到瓷瓶,心里还会时而想起那个小贩的样子,觉得好笑。

长安比洛阳大得多,魏郯要做的事也多得多。

比如,天子下诏,在世家子弟中选拔少年羽林郎,魏郯跃跃欲试。

比如,魏郯的祖父给他定下了一个出身优越的女子做未婚妻,叫徐蘋……

而那次市井里的偶遇,犹如瀚海中的沙粒,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

魏郯的母亲和祖父相继去世,他守丧不得婚娶。而祖父定下的婚事,只得搁置一旁。

魏郯并不着急,因为他觉得立业才能成家,自己还需闯荡一番。

天子对少年羽林十分重视,不仅与禁中羽林同等俸禄,还有意从中拔擢人才。虽然遴选范围是世家纨绔,但有志的子弟也是不少。

魏郯出身将门,一路比试,倒是顺利。最后一关,他的对手是个长着面容白皙的青年,却长着浓密的胡子。魏郯看他面目颇为秀致,知道此人出身京中纨绔,开始时并不放在眼里。不料几个回合下来,这人竟是身法了得,好几招,魏郯险些接不住,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最后,那人到底力劲不如魏郯,被打倒在地上,

场外的人哄然叫好,魏郯与那青年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一边喘气一边互相瞪眼。对视了好一会,那人抹一把脸上的汗,慢慢站起来。

“你叫魏郯?”

魏郯昂首睨他:“正是。”

那人看着他,忽而一笑。阳光下,齿如编贝,眉宇和双眸泛动熠熠神采。

“后日可有空闲?”他问。

魏郯不解其意。

“后日申时,玄武池北校场,你我再比。”那人不等他答应,已经抛下这句言语,径自离开。

魏郯虽然不喜欢受人指使,却也不喜欢让人小看。到了那人说的时辰,他还是去了玄武池。可当他看到等在那里的人,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那是裴潜。

魏郯虽然来到长安的日子不长,裴潜的名号却是听过的。无论走到何处,总会有人提起这位名冠京华的少年。不过魏郯向来对那些只爱舞文空谈的文人不感兴趣,就算在一些聚会之所见到,他也从不去凑热闹。

那个留着胡子的人,原来是裴潜。

虽然知悉了对方的身份,魏郯却没有手下留情,仍然使尽全力。日落之时,二人的身上都落了累累淤青。裴潜与他相视大笑,此后,二人竟成了好友。

裴潜虽名声在外,其人却平易谦虚。他对剑术着迷,常与魏郯切磋剑术,对魏郯的武艺更是推崇。

魏郯亦甚为欣赏裴潜,他虽文气,却没有纨绔子弟的脂粉气和势利做派,对一些事的看法也与魏郯相近。

有一回,众人踢蹴鞠,裴潜脱下汗湿的上衣指使,魏郯看到他的臂上有个红红的印子,像是指头的痕迹。

旁人亦见到,笑起来:“季渊,哪位女子这般凶悍?”

裴潜低头看了看,不以为意地说:“哪有什么女子,野猫抓的。”

有人戏谑:“季渊,那只野猫姓傅么?”

众人哄笑,裴潜亦笑,毫无恼色,继续与众人去踢蹴鞠。

那人提到“姓傅”,魏郯明白过来。他早已经听说过,裴潜十一岁的时候定了亲,未婚妻是傅司徒家的小女儿。两家都是世居长安的高门,合衬非常。

魏郯没有见过裴潜这个未婚妻,只知道她比裴潜小许多岁。可虽然裴潜不曾与他提及,魏郯却知道裴潜对他的未婚妻很是喜爱,因为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桃符,正面写着“潜”,反面,是一个“嫤”字。

少年羽林的名册终于张榜,魏郯的名字赫然其中,毫无悬念。父亲很是高兴,甚至提早给他取了字,叫孟靖。

第一次到宫门巡守的时候,魏郯立在高大的门洞前,看到宫阙层叠,阳光穿过云彩落在他的身上,只觉心中登时开阔。

那辆饰玉垂香的马车朝他驰来之时,也是这般光景。它穿过远方的一重城门,车轮碾过泛着金光的砖石,如同雷声暗滚。

魏郯新当上军曹,年轻气盛,执意要查验车中的人。引车的内侍很是不高兴,说车内的贵女乃是太后召入宫中。

正僵持间,车帏却忽然开了。

魏郯看到里面那个头梳总角的少女,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精致天成的面容,明眸如波,唇如英瓣。少女不愠不急,只瞅着魏郯:“你如今见到了,可放行了么?”

魏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让开,又是如何放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车已经走远了。

“孟靖。”一位年长的羽林笑呵呵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是傅司徒家的女君,太后疼爱得很,将来再见到,不可再得罪。”

魏郯听着他说话,想着的却是别的事。

那张脸,那般神气,他总觉得在何处见过。魏郯冥思苦想,只觉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总是想不起来。

直到走回家中,他看到角落里那只瓷瓶,幡然醒悟。

市井中那个女扮男装的小贩,也是这般瞅着他,学着男子粗声粗气的嗓门:“身无百钱,不走长安。我这梅瓶,要卖一百五十钱呢!”

魏郯自幼性情不羁,洛阳长安都被他走了个遍,别人嘴里的奇闻,他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那个傅氏女君的事,却叫他思忖了好几日。

她出身高门,养尊处优,有太后那样的姨祖母,有裴潜那样的未婚夫。这样一个女子,竟会乔装改扮,到市井中贩货?

生活所迫自是不可能,那么,是爱好?

魏郯越想越觉得啼笑皆非,世上有人好文,有人好武,有人好奇巧之物,有人好非常之事,但是一个贵女好混迹市井,他是头一遭遇到。

裴潜知道么?魏郯好奇,却并非多舌之人,无意戳破。

嫤。魏郯想起裴潜脖子上的桃符,上面有这个字。

此事之后,魏郯又见过几回傅嫤的车。只不过,他没有再拦,只是查验通行信物,然放行。当然,车里的人也没有再撩开车帏来看他。

“孟靖,有女子找你!”一日,他正从宫门换班下来,有人大声对他说,停了停,补充道:“不是上次那位!”

同僚的羽林郎们一阵哄笑。

魏郯无奈地瞪他们一眼,走过去,却发现果然是一位陌生女子。

“足下就是魏郯?”那女子手执纨扇,一口娇柔又高傲的长安贵女腔调。

“正是。”魏郯道,心中亦是疑惑,不知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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