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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三月三。《诗经·郑风·溱洧》篇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三月三,自古以来就是个互诉倾慕的日子。
白日里吹来的风已略略带了躁意,鼓动了一切有生的东西,嗡鸣着开始萌发。
青草抽芽,花苞吐蕊,只待东风。
我只是不知道,我所种下的是一颗只会开花不会结果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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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了十六儿,我们就开学了。我抓拍的照片儿也洗了出来。照相馆老班体贴的把乱糟糟的背景虚化了,留下两个中心人物,角色凸显的很。
李子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轻轻哼了一声,手腕一抖就抽走了照片装到了自己包里。
“你手咋这么快!”
“有你快?这拍照技术手不快可不行啊。”
李子一句话把我噎了回去,照片儿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不过那张照片儿还在我手机里存着,啥时候再洗就完了。
刚开学,学生们都还懒洋洋的,学校二话不说的就开始了突击考试。这一考弄得人心惶惶,都不敢在开小差了。
原来我还不咋在意,这学期趁着饭间来发宣传单的倒是多多了,都是各个培训机构招生做宣传的,估摸着这也是学校默许的了,毕竟每年艺考的学生都不少。
我也大略看了看,几乎每次都有美术培训机构的传单。我本来是要全都扔了,看了看了旁边儿还在专心致志研究色彩的李子,没扔。其实学画画儿也挺好的,比读书简单。
我把宣传页拿回家给我妈看,我妈很迅速的就给我报了一家,向学校申请之后,我每周一三五晚上都会出校门去上美术课。
在正常的上课时间以正当理由从学校大门走出去,我还真就没几次,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原来我翻墙逃课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我现在会走到这一步。现在也是一样,我从来没想过,将来的我又会到何种地步。
但是我却无数次的设想过李子的将来,那一定是出人头地,给家门添光的。在我的认知里,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李子干不了的。
我到了培训班,上课的第一件事儿和李子让我干的一样:坐着画线。不过除了画线以外,老师还嘟啦嘟啦的给我讲了一堆画画儿的理论,点线面儿啊,透视原理啥的,我也没听懂就是了。
我坐在那儿尽量让自己安分的完成任务,同时不禁再次感叹,李子的耐性就是好啊……
每次上完了美术课回到学校,也正好是下晚课的时候,回去了就赶上睡觉。后来我发现,出去上课的那天晚上老师是不会查我寝的,也就是说就算我没去上课,跑出去玩了,到第二天早上再回来,也没人知道。但是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闪也就过了,我也差不多过了中二年纪,知道啥要紧啥不要紧了。
就这样上了差不多一个月,我画起素描来也有模有样了,能和李子说得东西也多了。这让我有点高兴,原来在学习这块儿我和李子差的那是十万八千里,每次都是我的单方面求教。现在吧,虽然我画画儿还是比不上李子,但至少能看见个影子在前面,还有希望追的上。
我妈看我学得照路,也开心,跟我说:“你好好学,要是能考上中央美院,那也是人才啊,不比平宇差多少的!”
“妈,你可别一开始就期望太高啊,万一到时候没考上,还是我的不是。”
“你小子咋就这么不知道上进!表个态也不会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打住吧你!”
每次去上美术课我都是乐呵呵的,一出校门就感觉空气特别不一样。在班里老班总是黑着个脸,段长一天百儿八十遍的转,下个课还不让大声说话,简直了!出了校门就感觉特别不一样,整个人都活了。要是李子也能这样出来,和我一起溜达溜达就更美好了。
我到了培训班以后,就去找我的东西。结果原来放画板的地方空了,啥都没有了!我心想,买一套东西可贵了,可不能丢了啊!
我正没头没脑的四下乱找,我们老师过来了。
“啊呀!忘了忘了,今儿个上午外面人来咱们画室上课,就把这间教室给清了,咱班的东西还在小仓库放颜料那个柜子顶上呢!你先去拿你的吧,我一会儿把它们搬下来。”
听完我松了口气儿,答应了一声上楼去了。到了小仓库倒是看见那堆画板了,但是太高了够不着。我左瞅瞅右瞅瞅的找着了一个梯子,搬过来靠在柜子上我就爬了上去。
我的画板压得靠下,得先把其他板子挪开,柜子顶上堆得乌七八糟啥都有,还真是难挪动。我看准了一小片地方,正要把画板放过去,脚下一使劲儿倏地往下一掉,就感觉眼前一花,然后背上一阵麻木,紧跟着呼呼啦啦激励咣当一堆东西照准了我就砸了下来。
我拿胳膊挡着脑袋,等东西掉完了,我的胳膊腿儿也不是自己的了,疼的一动不会动,我心说,这回得劲儿了,可是要骨折!
我被送到医院打了石膏,我妈哭得稀里哗啦,我爸跑上跑下的给我住院办手续,眉头皱出了老深的褶子。
我躺在床上不会动,就感觉哪哪儿都疼,胳膊疼腿疼心疼。
这次我真是受了大罪,左胳膊左腿还有右脚趾都骨折了,整个人裹的跟个木乃伊一样,瘫在床上成了个废人。
这下上不了学了,也画不了画儿了,幸好右胳膊没事儿……难得以为能朝李子看起一回,等我好了就不知道到啥时候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好歹还能赶得上高考。文化课咋办?还是让李子帮我补补算了……
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地方,我想着有的没的试图转移注意力,想着想着听见门吱扭一声的开了。我疼得连脖子都不想扭,就转转眼珠子往往门口瞟。
“平宇?你咋过来了?”我爸朝着门口站起来问。
“我爸今天晚上有饭局,过不来,我先来看看。我爸我妈赶明儿就过来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不是还上课呢吗?咋现在就出来了?”
“啊,我跟老师请了假了。”
李子走到床边,我使劲儿斜着眼球瞅他。他手一盖,我感觉眼上一凉,被挡住了。
“别折腾了,闭着眼好好休息吧,能睡得着就睡,啊。”
我也没工夫回他话,就阖上了眼,尽力不去想疼的要死的感觉,催着自己睡觉。
“医生说是啥情况啊?”
“这回儿胳膊腿儿都折了,医生说得在医院住上一段儿了。幸好头啊内五脏儿啥的都没事儿……”
“嗯。不过这也得慢慢养,伤筋动骨的事儿,养不好容易留毛病儿。”
“就是啊……也是肖凡命不好,这都第二回住院了。”
“否极泰来啊,这回过了,往后小凡肯定就顺风顺水儿的了。”
“要是能这样儿那最好。”
“小凡晚上吃饭没?”
“没有,他说吃不下去。”
“肯定是太疼了……”
“唉,真是受罪!”
“止疼针打了也没用么?”
“刚打是有用啊,过了时候儿不就又开始了吗?止疼针也不能老打,不是啥好东西……”
我听着李子和我爸絮絮叨叨地聊着天儿,慢慢儿的,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李子已经走了,我爸还在旁边桌子上趴着睡。可能是睡了一觉,我感觉好多了,没有昨天疼了。就是胃疼,饿的了。
我转转头,往窗户外面看,除了一片儿灰蒙蒙的天和一排层次不齐的房顶,啥都没有。不时会听见几声鸟叫,啾啾喳喳的声音在大清早儿显得格外吵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凉,空落落的叫人发慌。
学校这时候应该在早读,原来每天早上不想起床上早读,现在真的躺床上了,觉得还不如去上早读。李子肯定没在背老师布置的任务,不知道他又在看啥书。上次借了他一本基础素描训练我还没看完……
我叹了口气儿,这才多大一会儿,我已经无聊得要死了,原来我在学校不听课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没劲。我竟然也有怀念学校生活的一天,没得救了。
这么无所事事的瞪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有一个想法蹦进我脑子里。
要是李子陪着我,就好了。
我听到旁边有响动,扭头去看,我爸醒了。
“你这么早就醒了啊?不睡了?”我爸掏出手机看了看,“我该上班儿去了,一会儿你妈就把饭带过来了,上午让你妈在这陪着你。”
我点点头,问:“李子呢?”
“他回学校了。”
我爸打了盆水给我洗脸,又扶着我去卫生间刷牙上厕所,就这弄完了我都出了一身的汗,才知道原来当个废人这么痛苦。
我刚躺回床上,我妈来了,我爸交代了几句就上班去了。我妈打开了饭盒,倒出一碗儿小米汤要喂我,吓得我赶紧把头往回缩。笑话,我可是还有一右手的男人,我要坚持我最后的尊严!
于是我就单手拿着个勺子舀啊舀的,舀了一脸的小米粒儿。
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饭,又洗了一遍脸,护士就来查房了,抽血打吊针摆弄各种仪器。之后我就又无所事事了,躺在床上看着吊瓶儿里的水一滴滴儿地往下掉,输完一瓶,我妈就去喊护士换针,然后换上一瓶新的,如此往复,就是我的全部可干的事儿了。
期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上厕所,我妈要先把我挪到轮椅上,再从轮椅上把我挪到一个坐厕椅上,还要帮我脱裤子穿裤子,身体上的疼痛也就算了,最难忍的心理上的折磨,我这么大一人儿了,还让妈抱过来抱过去的,羞耻度简直爆表……
挨到了晚上,我爸下班过来了,我妈去上晚班。我整个人已经憋屈的要炸了。总算理解那些卧病在床的人为啥老是抑郁,这样儿闷着啥都干是谁都得闷神经了!
我烦躁的在床上乱蹭,我爸在旁边看的心惊胆颤的。
“肖凡我说你安生点儿啊,这才刚打上石膏,你别乱弹腾!一会儿又该这儿疼那儿疼的了!”
“我不动也难受啊!这一天跟挺尸一样的,我憋躁的慌!”
我爸听了叹了口气儿,说:“我也知道你受罪,你就忍忍吧,安安生生的赶紧养好了才是正经……”
正说着,病房门开了,一拨人走了进来。李叔李子,我们班主任还有我的绘画老师都来了,阵仗还挺大。
绘画老师先走到床边,慰问了几句,说:“咱们的课你也不用担心,你先好好养伤,等好了来给你补课,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多看一些书,看看别人的画儿。”
“我知道了。”
“那你好好休息,这人多,我就先走了啊。”
“老师再见。”
绘画老师对我爸点头示意,我爸站起来把人送到门外,俩人在外面又说了一会儿。
接着是班主任,班主任倒是陪我唠了会嗑儿,虽然也没啥太有意思的东西,但是总比看天数羊好。
“……咱们这学期的安排也差不多就这样,中间艺术生报考办准考证那一串儿事儿得注意一下,其他也没啥问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你现在才十几岁,可得保护好咯!以后时间长着呢,身体不好,啥都干不了……你在医院呢,就好好待着,平时看看书听听歌啥的,别瞎想有的没的,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知道没?”
“老师,这您就甭担心了。您看我这样儿的,像是会想不开的?”
“也是,肖凡这孩子从小就没心没肺的。”
我爸这话一说,一圈儿人都笑了。
班主任喝了口水,站起来说:“那行,我也该回去了。你就好好养病吧,有啥事儿让平宇通知你。”
“好,谢谢老师,您慢走。”
人一走,病房蓦地空下来,刚聚起来的人气儿又被消毒水味儿冲的一干二净。刚才说了一大会儿的话,闭上了嘴才觉得嗓子发干。正要开口要水喝,一块甜甜的东西递到了嘴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