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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而寂静中,黎阿则只听见陆瞻含笑问起,“你想叫我到你们堂子里去,是因为我有钱?”
芷秋呼扇两下眼,收起半片笑,另剩得半片真假难辨,“自然啦,您这么一头肥羊摆在我面前,不宰宰,岂不是天理不容?”
还从未有女人如此撮其要、删其繁地算计过他,她们通常地以“痴心”粉饰着太平,却在眼眸中难掩“情谊”的支离破碎。故而他并不生气,倒挑了眉追问:“你预备着怎么宰我?说来听听。”
“唉……”芷秋佯作深深一叹,“您这个人麽我算看出来了,钱麽是有,人也大方,就是油盐不进。倒是不急,我还得回去同我妈妈商量商量,要怎么‘开方子’,只等您人来了,才好使出来。”
“开方子?”
“哦,这是我们行院里头的话,就是说晓得了客人吃哪一套,我们‘对症下药’,就叫开方子。”
他鼻稍翕动,轻哼一笑,“这倒新奇,客人吃哪一套,未必在你们堂子里也有个路数不成?”
浮影三千,他们自顾走着,芷秋的肩细碎地擦着他的手臂,隔着三两薄衫,仍觉滚烫,“这里头门道可多得很,陆大人要是有兴趣麽,改日过来点我的茶会,我细细说给大人听。”
在他沉默的功夫,已至河道,只见两岸红男绿女,眉目传情,眼梢有笑,争相将花灯投于水中。长长流水,飘零争辉,常见有各色莲灯无数,另有鱼舠、四角宫灯等,呼啦啦流渡千里,落去他乡。
巷口正对一座三洞拱桥,下头倒映三轮金月,随波浮荡。上有佳人举目而笑,才俊驻足相望。或有那趁此良机来揩油的,暗袖中的手匆匆朝人姑娘腰臀上轻捏一把,引得人啐口以对。
陆瞻瞭望两岸,展臂朝对岸一指,“过去吧,那边儿人少些。”
桥上人挤得鞋跟着鞋,靴踩着靴,陆瞻首行其道,为她开路,又似不放心地,半侧了身递出右手,“来。”
芷秋本不是什么良家闺秀,满岸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户,狎昵亲热者数不胜数,原不该羞赧怯软。可她心头却骤然一跳,微红了脸,幸而被万丈灯火照得暖黄。恍似一位贞洁烈女,连自己也觉着好笑。
察觉不到的一阵俄延后,她总归是将手交到了他手上。他的手还是那样滚烫,犹如落入了一片温热的湖心,暂时消融了她满身的风霜。
她垂眸窥他手上的伤,拇指摩挲过他的指节,业已好得跟没流过血一样,“你的手好了。”
“什么?”周遭莺声燕语,嬉闹喧阗,陆瞻没听清,扭头望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留神看路。”
无数锦缎绫罗擦过他们的身侧,混合着丁香、苏合、安息、捺多、合罗、乌沉……馥馥杂乱中,芷秋仍旧闻见他的檀香,一如当初,指引过她走出困顿与绝望。尽管眼下的日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可仍是漆黑中的一线光。
她盯着他挺括括的肩,月魄色的道袍取代了天上的明月,成了她的明月。以及他孤单的脊梁,笔直地支撑着整个人世的风霜,在残酷的苦海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