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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寥儿。很快,姚表得到街上的消息,得知沈若寥又回到了乞丐堆当中。这一回,姚大人没有再去街上抓人。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他已经全部尝试过,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再把寥儿抓回来,结果还会是一样。倒不如顺其天意,过上一段时间,再看看是否有新的转机。
他没想到,转机确实很快就来了,却来得如此出乎意料。一个月之后,姚表站在洪家酒店门外,惊诧地打量着门口的少年,仿佛从来不曾见过。面前的寥儿身材笔挺,貌如英玉,虽然穿着粗布的短衫坎肩,一身店小二装扮,却干净利落,气质非凡;刚刚还对着夜来香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此时此刻,见香儿跑掉,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立在那里,胡同串子的劲头无影无踪,全然不似个寻常店伙计,更像个家境贫寒、怀才不遇的文士。几个月来,姚表已经太过熟悉的是那从头到脚肮脏邋遢,浑顽无赖的街痞形象;即便是一年前,第一次出山到北平的文弱羞怯的寥儿,也不曾留给他此时此刻的印象。或许一切之中最大的变化并不是仪容的整洁干净,也不是腰身的笔挺俊拔,也不是举止的温润内敛——都不是的;他毕竟是沈如风和杜云君的骨血,焉能生来没有这些。姚表真正惊异的变化,是那年轻的脸上,第一次被他活生生地看到了笑容——刚刚打闹之时的大笑,和此刻即便是失落之态,眼神之中仍然遮掩不住的开朗舒心的微笑。
他记忆中的寥儿,何曾有过此刻的自尊与从容?
沈若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见夜来香跑掉之后,悻悻伫立片刻,便又拖着扫帚转身回到了店里。姚表兀立良久,最终没有走进洪家酒店,而是转身默默离开。他曾经想尽办法要给寥儿而没能够实现的一切,此刻却都发生在眼前。他不需要去问是谁如何给了寥儿这一切。他知道答案。突然之间,姚大人只觉得胸中一块巨石已被移开。答案原来如此纯朴,如此健康:原来寥儿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和一角小小的屋檐,屋檐之下没有主仆内外之分——一个真正的家而已。
转眼间,半年又飞快过去。沈若寥已经通过吕姜,知道了洪家酒店和姚表的渊源。往昔桀骜逆反的少年却并没有再次出走逃离,而选择了留在洪家酒店。寥儿对吕姜充满感激,仿佛一夜之间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不曾发生任何偷窃撒谎之事,谈吐中也很少再冒脏字;而吕姜也逢人便说寥儿的各种好,言语之间对这个和自己儿子同年的少年人有着无限的喜爱。姚表开始觉得,沈若寥进洪家酒店,好运其实并不是只对寥儿一人。
北平城的传言中,洪家酒店的店小二却依然是个流氓,而且是个很不好惹的流氓。谁要是敢在他家无理取闹撒酒疯,保准会腹泻好几天起不来床。更别想欠一厘酒钱;有道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家小二就属于那不要命的主,曾经有一次被几个吃霸王餐的客人打得头破血流,一口咬到一个人腿上,任凭对方几个拳打脚踢,死活就是不松口,直到那人被咬得眼泪横流,鬼哭狼嚎,不得不掏钱付账为止。吕姜自从店里有了他,成天提心吊胆,隔三差五就跑到姚家药铺来抓外伤药。
由此看来,沈若寥当街惹恼了燕王的二王子,本不是件新鲜事。
姚表暗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收回思绪来,转向一旁坐了良久的女孩子,和善地微笑道:
“香儿姑娘,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虽然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鄙人姓姚,单名一个表字,想来姑娘必不陌生。香儿姑娘的大名,姚某也早就听说过了。洪家酒店的掌柜吕姜经常向我提起您来,说您常到店里帮忙照顾生意,她对此尤是感激。”
夜来香忙回礼道:“大人过奖了;您可千万别对我用‘您’字,香儿受不起。若寥是我的好朋友,姑姑是北平城里第一号好人,帮他们是应该的。”
姚表笑问道:“北平城里的说法,吕姜是第一号好人,沈若寥却并不是姑娘的好朋友。”
夜来香立刻脸红了,有些窘迫地回答道:“那都是无聊的闲话,我跟若寥平日里闹着玩,拿这个开玩笑而已,彼此从来不往心里去,大人也不必当真。”
姚表随意地说道:“姑娘性情直爽,说话不兜圈子,何妨去掉‘大人’的称谓;姚某也受不起。你和若寥年龄相仿,又交情甚厚;他本该叫我伯伯,却因为赌气,非要叫我老爷。你常去洪家酒店帮忙,我就当你也是洪家酒店的一员。姑娘若不嫌弃,可以称呼姚某为伯伯,或者老爷,都随姑娘意。我因若寥缘故,老爷对我来说,和伯伯同义。二者于我一样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