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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颖修注意到,在船东的侧后方,坐着一个青年,紧靠椅背,双手扶膝,一动不动。

“这个人受过军事训练。”李颖修心里暗暗的想。

双方的话题开始转到去年罗素公司的那一段转运传奇。

“你们公司的计划能力,执行能力,真的很厉害,就像军队一样,您是个好经理。”

那船东笑了起来:“是啊,我这里有一名美国陆军的退役军官嘛。”说着回手一指身后的青年。

那青年点头致意。

“请问您的姓名?”

“肯尼夫-莱特,局长阁下。”

“你好,莱特先生,您这么年轻,为什么从军队退役了呢?”

“这是自由的命令。”

“自由的命令?有意思。”李颖修心想,“莱特先生,我只听说过自由意志、自由的召唤,自由的命令我却理解不了。”

“先生,您不是美国人,理解不了我们美国人的天命自由。”

天命自由……明白了

而在十九时期中期,美国本土正在兴起一种新的人种社会学理论:天定命运。即美国在西部的扩张是上天的安排,即所谓的“天定命运”,而美国政府在兼并印第安地区过程中的所作所为都是替天行道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构成“天定命运说”的核心思想是央格鲁—撒克逊种族的优越论,是当时美国政府及其大部分官员的思想,如后来的伊利诺伊洲众议员约翰?温特沃思在国会会议上发言说:人们“不相信上帝在保佑美国大陆的军队取得胜利的时候,不确定原来的个洲享受自由,恰恰相反,他只是把他们作为伟大的中心,文明、宗教和自由都得以从那里扩散出来。一直扩散到整个大陆”

自由意识形态与天定命运相嫁接,便出现了天定自由,每个美国白人,都有向外传播自由的天赋使命。

“所以,你就来到东方,传播自由。”

“是的先生。”肯尼夫面带着自然地微笑,不亢不卑,温和的说道。

“那你准备如何传播你的自由呢?”

“传播自由的途径多种多样,在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帮助你们,打败英国人,由此,你们将感受到我的伟大人格,从而产生对自由的向往。”

“您的……伟大人格?”李颖修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来自西点军校的蓝血精英的伟大人格。”这样矫揉造作的话,在肯尼夫说来,却显得朴实自然。仿佛中学生在说自己成绩良好。

还真是自信哪!李颖修说道:“真是令人惊喜,莱特先生。”他把目光转向了船东:“您身边的这位年轻人很有意思,我能单独和他谈谈吗?”

“局长阁下,我与人谈话的权利属于我自己,罗素先生无权代我决定。”

“是的,道台大人,这个年轻人不是我的雇员,他只是利用他的计划能力换取船费和生活费,到东方来。”

“那好吧,莱特先生,明天,您有时间吗?我和另一位局长想和您共进晚餐。”

“荣幸之至!,局长阁下。”

月9日天命自由

第二天的下午,楚剑功和李颖修,带着杰肯斯凯,与肯尼夫-莱特在珠江边上的一家酒馆碰头,酒馆的横匾上提着三个字“素菜帮”。

“既然是请你吃饭,就让你东方的特色——素菜。”

“好啊,好啊。”

四人入了店内,很随意的挑了个临江的座位坐下。广东开埠已久,大多数人对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二凑上来,李颖修做主,点了些时令小菜,以一味鱼肉馒头做主食。

楚剑功对肯尼夫很感兴趣,和他随便聊着,说起了他的身世。

肯尼夫-莱特,父亲参加过2年的第二次美英战争,后来到了墨西哥,在纳帕谷(当时属于墨西哥)开垦葡萄园为生。

而小肯尼夫则在十七岁的时候,回到美国本土,经众议员亚伯拉罕-林肯的推荐,考入西点军校。西点的课程设置非常广博,基础课主要有数学、工程、英语、历史,西点的毕业生如果不是一个军人,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工程师。

当时,西点军校的校务总管是罗伯特-李上校,他和其他的教师们交给了肯尼夫严谨而扎实的军事知识。他常常教导肯尼夫-莱特和他的同学们说:“美国因自由而生,你们无论将来身处何地,都要为自由而战。”

肯尼夫-莱特4年毕业以后,在西部参加了第七骑兵团,任后勤少尉,开始了他传播天定命运的历程。

肯尼夫-莱特并不像后来的著名的卡斯特那样,骑着战马,挥舞着手枪,迎战印第安人的羽箭。

莱特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行军帐篷里,写写画画:多少步枪,多少子弹,收买这个部落需要多少物资,多少东西能引起几个部落进行一次有效的火拼……。

第七骑兵团在莱特的规划下,从来没有出现过物资短缺,也从未出现过子弹比印第安人的人数少的情况。几十年后,第七骑兵团的军官们还在念叨:如果肯尼夫-莱特和我们在一起,卡斯特就会活着直到当上美国总统。

印第安人曾经试图切断莱特的补给线,他们知道,没有子弹,美国人就是一堆烂肉。

但在莱特的精确计划下,第七骑兵团的兵站就像一张大上的眼,无论印第安人袭击哪一个兵站,这张大都会颤动起来,第七骑兵团的主力随之而来,以兵站为饵,骑兵为刀,将路易斯安那上的印第安部落切得一塌糊涂。

莱特并不喜欢“奋战”这个词,他所心仪的战争方式,是用物资换取人命。兵站,就是力量的源泉,只要兵站在附近,第七骑兵团就像脚踏大地的巨人,百战不殆。

小心的规划,仔细的推演,源源不断的物资从莱特的笔尖流进第七骑兵团,又散布到整个路易斯安那大草原上。

莱特,以这样的方式,实践着自己的理想:

“我不想说,死的印第安人才是好的印第安人,我只能说,好印第安人都死了。”

在他服役一年多以后,发生了一件插曲:

5年德克萨斯“孤星共和国”宣布脱离墨西哥的统治,墨西哥当局大为恼怒,开始驱逐境内的美国移民。莱特的父亲也失去了自己的葡萄园,回到美国本土。肯尼夫-莱特非常的愤怒,自由之光居然被驱逐了。他决心,总有一天要夺回加利福利亚,夺回自己的家园。

路易斯安那的印第安战争慢慢接近尾声,美国开始向荒渺无人的西北方向扩张。

这时候,已经成为中尉的肯尼夫-莱特,给他在军校的老师罗伯特-李将军写信,要求第七骑兵团进攻加利福利亚,给那里的人民带去自由。

美国是自由,美国是天定命运,这样的念头,在年轻的肯尼夫-莱特心中不断反复催眠,他从不怀疑,自己所肩负的自由的天命。

但这个时期,美国的战略方向在西北方,东南方的加利福利亚还没有排上日程。第七骑兵团在驻地里无所事事,自由散漫。

既然还没到夺回加利福利亚的时候,北美大陆已经容不下肯尼夫-莱特那澎湃的雄心,他要跨出美洲,到未开发的地区去传播天命自由。

服役数年的他经过种种手续,转为预备役,而投靠在美国船东罗素手下,驶向了东方。

“很感人,”楚剑功夹起一撮菜心,“真是有理想的青年。”

“你昨天说,要帮助我们打败英国人,为什么呢?”李颖修问道。

“英国人自从669年以来,就是扼杀自由的刽子手,英国人的每一次挫败,都是自由的胜利。”

“那法国人,俄国人呢?”

“沙皇俄国是自由的敌人,这还用问吗?法国人……这些软骨公鸡,革命的叛徒。”

来,只要不和美国发生直接冲突,肯尼夫-莱特还是安全的。

“对,软骨公鸡,革命的叛徒。”杰肯斯凯说。

“杰肯,你觉得让莱特先生做我们的新同事怎么样?”

“我只有一个问题。”杰肯斯凯说,“美国人现在正在拼命的夺取殖民地,他们要是跨过太平洋来打我们,肯尼夫,你站哪边?”

“不,不会的,跨过太平洋,成本太高了,而且,北美大陆如此辽阔,我们的人口相对来说过于稀薄,我们没有人力来清国殖民,不过……让清国变得自由,我倒是很乐意。”

“好极了,喜欢中国菜吗?”

“喜欢,素菜真好吃,这家饭馆叫什么?”

“素菜帮。”

“好啊,等我夺回了加利福利亚,我也要开一家中国饭馆,就叫‘南加菜帮’。”

“太棒了,我们到时候都去,给不给我们打折?”杰肯斯凯说。

“你这样的职业革命者还是不要来美国吧,美国已经不需要革命了。我们现在的矛盾,都靠投票解决。”

“杰肯,肯尼夫,你们最近要紧密合作,把朱雀军条令写出来。”楚剑功用英语说完,又用中文对李颖修说:“肯尼夫不管怎么样也是西点毕业的,不是杰肯这种野路子。”

“剑功同志,什么叫‘野路子’”杰肯斯凯居然听懂了。

“就是说你长于实践,擅长野战,肯尼夫-莱特是坐办公室的。”

月日三千卫门

三千卫门带着他的弟子西乡隆盛,游荡在广州街头。

“老师,我们还来广州做什么?”西乡隆盛问道。

“没想到清国居然打胜了啊,隆盛,你想得到么?”

“战斗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但战争的结局却不会改变,对吧,老师。”

“隆盛,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呢?”

“老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吧。”西乡隆盛恭敬的说。

接着,西乡隆盛开始分析他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这一次,我们从京师到了洞庭湖畔,然后沿江东下,游览了两江,然后南下闽浙,最后到了广东。所谓两湖两广两河山,清国的精华地带,我们已经见识了大半,若问弟子有什么感想,弟子只想说‘大好江山,沦于庸人之手’。剩下的西北和四川,我们虽然没有去,但想来会比东南更加封闭和保守。”

西乡隆盛抬起头,到三千卫门嘉许的目光,便勇敢说下去:“弟子从平常百姓的身上,到了一种死气。”

“死气?”

“更准确的说,是麻木和呆滞。得过且过,但求苟安。”

“好!隆盛郎,你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经知道了望气之术的真谛。一国之气数,首在百姓,次在士人,三者官僚,百姓满脸死气,那士人和官僚呢?”

“清国士人,则是满脸迂气,宋代以降,理学昌盛,明清两代,犹成枷锁。崖山之后无中国,岂是说人种衣冠?汉唐开拓万里的大气,早被消磨殆尽。”

“隆盛郎,你这话,用来嘲笑清人,自然不错,你若真信崖山之后无中国,便是自大了。”

“谢谢老师指教。”

“你接着说。”

“至于官僚……清廷之中,所谓能吏尚有不少,只是理学掣肘于心内,天朝障目于海外,气度心胸,是比不上我日本大名的。”

“我们的大名?”

“老师心里知道吧。弟子所指的大名,不过南部长洲、萨摩诸藩,寥寥数人而已。不是德川幕府的老头子们。”

日本两百年来的锁国政策,使日本天皇和幕府的共同意愿,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日本的等级制度不受侵犯。执掌国家大权的,都是一些出身名门望族的长者,他们掌权的时候,已经是风烛残年,勃勃的野心已经熄灭,抱残守缺,安度晚年是他们政治上也是生活上的基本态度。

德川幕府的统治下,日本日渐腐朽,不思进取。

比如,德川幕府逐步限制枪炮的制造,把全国兵器的产量从5000件减少到两百件,幕府的沿海防卫部队每七年才开一次炮,大炮多是640年以前铸造的古董。

“那楚剑功比起南部诸藩如何?”

“此人才具尚可,可他有这清国的大势压制,比不得我南部诸大名能够抛开幕府,自行其是。如果我南部诸藩就此奋起,秀吉的遗愿,指日可待。”

但日本自强、开国的呼声一直未曾断绝,南部诸藩经常阅读一份荷兰的小报,他们注意到英国在世界范围内扩张殖民地,注意到美国革命和西部拓殖,注意到法国大革命,注意到欧洲的船队在中国海岸游弋,注意到华人被一步一步挤出东南亚。

南部诸藩们,对日本的未来忧心忡忡,而德川幕府的反应实在让人失望,769年,俄国船只停泊在日本海港,德川幕府把炮台油漆了一遍,79年美国船来了,德川幕府又给炮台刷了一遍油漆。

“秀吉的遗愿?吞朝鲜而并中国,迁天皇于北京,设幕府于宁波,宰制天下。”

“老师心中,也时刻以此遗愿自勉吧。”

“隆盛郎,你当为此努力啊。”

“在日本,为此努力的大名有好几个吧。长洲藩被贬已经二百多年了,却始终坚持着三项国策:实现诸藩之间的联合;向夷人学习;夺取日本和夷人之间的缓冲地。”

“隆盛郎,你知道得真的不少。”

“这多亏了老师的教诲啊。”

“虽然长洲藩和萨摩藩都是主张革新的,但他们两个藩之间却互相敌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老师,弟子想起了屈原的一句诗‘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长洲藩和萨摩藩都是我们要依靠的力量,长洲有武士一万余人,萨摩藩有武士接近三万人,他们两藩不和,就会削弱我们的力量。”

“老师,两藩的矛盾实际上是因为日本太小了。日本有那么多杰出之士,却只能困顿与三岛之地。中华地大物博,却不得其主。如果南部诸藩进攻中华,不,清国,也许对双方都是幸事吧。”

“隆盛郎,少年有理想是很好的事情,但不能操之过急。”

“是的,老师。”

“清国虽然腐朽,却仍然是庞然大物,日本虽然有一些维新志士,但整体的局面并不比清国好上多少。南部诸藩的大敌,一是内斗,二是江户德川,三才是清国。”

“老师,西乡在听着呢。”

三千卫门突然说:“走累了,我们去吃东西。”这句话是汉语。

两人来到一处酒楼,叫了个僻静的座,点了些小菜,慢慢吃起来。

“离开日本这么久了,还是想念家乡的生鱼片啊。”

“隆盛郎,想念家乡是美好的情感,千万不要遗落了。”

“是的,老师。”

“南部诸藩的联合,对我们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我们可以从两个方向着手。”

“老师早就深思熟虑了吧。”

“第一,是天皇。”

“京都里的那尊偶像?统仁皇太子就要继位了,他是个攘夷派,排斥西洋的东西,而赞成开国政策的萌钉宫亲王痴仁却被幽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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